李长生喜欢喝茶。
喝茶比喝酒要多。
儿时的江无花，看到李长生喝茶的碗有个缺口。
喝茶的时候，李长生把碗的缺口朝外，说这样不会割嘴。
她问为什么不买个新的，李长生说还能用，扔了浪费。
那时候她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
不是买不起。
是不想浪费。
就像老周，不是不想恨。
是恨不动了。
……
长生铺子这几天没开门。
门板从里面闩着，窗也关着。
李长生躺在柜台后面的旧躺椅上。
椅子是老藤编的，年头久了，有些地方磨得发亮，有些地方松了，人一躺上去就吱呀响。
他躺在那儿，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条腿垂下来，脚尖点地。
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但没睡着。
他在听。
听街上王屠夫剁骨头的声音，笃笃笃的，有节奏。
听张婆婆拄着竹竿走路的声音，一步一步，很慢。
听隔壁赵木匠锯木头的声音，嗤啦嗤啦的，刺耳。
还有更远的。
码头那边船工的号子声，茶馆里说书先生拍醒木的声音，小孩追跑打闹的声音。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成了青石镇的底色。
听了十二年，早听熟了。
李长生没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
一下，两下，三下。
他看着屋顶。
屋顶上有片蜘蛛网，结在椽子角落，一只蜘蛛趴在网上，一动不动。
看了会儿，蜘蛛动了，顺着丝往下爬，爬到半空停住，又往回爬。
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长生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又闭上眼睛。
系统界面在脑海里弹出来。
还是老样子。
【姓名：李长生】
【年龄：？？？】
【修为：当前位面巅峰（可突破）】
【系统任务：无】
【物品栏：略】
那个“可突破”的按钮一直在闪，金光闪闪的，很扎眼。
李长生看都没看，随手就关了界面。
突破有什么意思？
突破了，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金丹，再到元婴、化神……
一层层往上爬，跟人争，跟天争，争资源，争机缘，争那一线长生。
累。
他见过太多人争了一辈子，最后什么也没争到，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
也见过争到了的，高高在上，但活得比谁都累，怕被人追上，怕被人暗算，怕天道降劫。
没意思。
李长生闭上眼。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很慢，很稳。
像湖底的石子，沉在那里，千年不动。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系统刚绑定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年轻，以为有了系统就能无敌，就能纵横天下。
后来他活了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见过王朝更替，见过仙门兴衰，见过无数人为了长生，为了力量，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他明白了。
无敌又如何？长生又如何？
该痛的还是会痛，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
他想，就这样吧。
就这样过下去。
不如现在这样。
每天钓钓鱼，晒晒太阳。
直到……
直到那几个孩子闯进来。
江无花，小饿，默笙。
他们像石子，投进他这潭死水，激起涟漪。
他以为他只是随手捡几个麻烦，养大了，送走了，就了了。
可现在他知道，不是。
那些涟漪，一圈一圈，荡开了，就收不回来了。
虽然孩子现在都走了。
但总会回来的。
他相信。
外面传来敲门声。
不重，三下，停顿，又三下。
李长生没动。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他还是没动。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长生知道是谁。
斜对面茶馆的伙计，来问他什么时候开门，说有个老客想买他柜子里那个青瓷瓶。
那瓶子不值钱，就是个摆设，放了好几年，灰都积了一层。
但他懒得动。
不想开门，不想做生意。
就想这么躺着。
躺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也许躺到江无花回来，也许躺到冷云舒撑不住了来找他，也许躺到默笙背着药箱回来说“恩公我回来了”。
总会有人回来的。
他翻了个身，椅子又吱呀响了几声。
窗外的光移动了一点，从地上爬到柜台上，照亮了柜台上一个木雕的小猴子。
那是江无花七八岁时刻的，刻得歪歪扭扭，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但能看出是个猴子。
她说这是齐天大圣，说大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说大圣能七十二变。
李长生当时看了半天，说这猴子怎么没尾巴。
江无花说，尾巴刻断了。
然后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李长生没办法，找了根细竹枝，削了削，粘在猴子屁股上，当尾巴。
江无花这才不哭了，捧着猴子看了又看，说大圣有尾巴了。
那猴子就一直放在柜台上。
落灰了，江无花会擦擦。
江无花走了，没人擦，灰又积起来了。
李长生伸手，把猴子拿过来，吹了吹灰。
灰扬起来，在光里打转。
他看了看，又把猴子放回去。
放回去的时候，手顿了顿。
他感觉到什么。
江无花在打架。
而且打得很凶。
李长生坐起身，椅子吱呀一声响。
她在杀人。
或者杀什么东西。
李长生睁开眼，皱了皱眉。
这丫头，又惹事了。
他想起江无花小时候，在青石镇街头，看到王员外欺负卖菜的老汉，她冲上去就咬王员外的手。
那时候她还没他膝盖高，但咬得很狠，王员外甩都甩不掉。
后来他把她拎回来，问她为什么要咬人。
她说，他欺负人。
他问，欺负人的人多了，你咬得过来吗？
她说，咬一个是一个。
性子一直没变。
李长生叹了口气，又躺回去。
算了。
让她咬吧。
咬疼了，就知道有些人不能咬了。
反正死不了。
最多受点伤。
受伤也好，长记性。
他闭上眼睛，继续躺着。
但这次躺不安稳了。
脑子里总是浮现江无花浑身是血的样子。
不是现在的江无花，是小时候的江无花。
那时候她得了天花，满脸脓疱，烧得迷糊，抓着他的手指往嘴里塞，咬得很用力。
他当时就想，这丫头命硬。
硬点好。
命硬才能活得久。
李长生翻了个身，面朝里。
蜘蛛还在网上爬。
这次它抓住了一只飞虫，用丝缠住，慢慢裹成一个小团。
李长生看了会儿，闭上眼睛。
这次真睡了。
……
【警告：检测到强力能量波动，方位东南。】
【波动涉及宿主关联目标江无花。】
【建议：立即前往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