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的梁柱上还缠着去年重阳节留下的红绸,被穿堂风吹拂得轻轻晃动。
呼延灼站在聚义厅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双鞭的铜环,耳畔是聚义厅内此起彼伏的笑闹声,这声音竟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更让他心神不宁。
“呼延将军,里头请。”时迁从里面迎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兔腿,“公明哥哥特意吩咐了,给您备了头桌的位置。”
呼延灼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进门槛。满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秦明、黄信那般熟稔的暖意。他下意识挺直脊背,却见单廷珪正一手按着酒坛,一手指着魏定国,大声争执着……
“我说用水阵困敌,你偏要用火攻,若不是你急着推进,怎会中了梁山的圈套?”单廷珪将酒碗往桌上一墩,黑杆枪斜倚在椅旁,枪尖还沾着未擦净的泥点。
魏定国拍案而起,熟铜刀在腰间发出轻响:“若不是你水营的石灰粉被梁山换了料,某的火阵怎会功亏一篑?”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宋姜从主位起身,笑着举杯,“今日呼延将军加入我梁山,该喝庆功酒才是,哪能为那般旧事再起争执?”
呼延灼望着满座的梁山头领——秦明、黄信、彭玘自不必说,连单廷珪、魏定国也已换上梁山的锦袍,脸上虽有酒意,眼底却无半分怨怼。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在青州城外被慕容彦达拒之城外的决绝,只觉脸颊发烫。
“呼延将军,请上座。”宋姜亲自为他拂去肩头的尘土,“宋姜知道你心有芥蒂,但梁山弟兄从不记仇,只重义气。”
呼延灼喉头滚动,终是拱了拱手:“宋头领……容我问上一句,敢问单、魏二位将军,当真甘心屈居你梁山?”
单廷珪大笑:“有何不甘心?俺来告诉你,呼延兄,昨日宋头领带着弟兄们帮俺修补水营的铜管,汤隆还连夜赶制了新的硝石筛,这可比在凌州时舒心百倍!”
魏定国也道:“俺老娘在后山住得安稳,每日有婆子丫鬟伺候,闲时有周围百姓和头领的家眷想陪,每日晒着太阳,谈天说地,家长里短,比在凌州看人脸色,闭门不出,强多了!呼延兄,你啊,就是被‘朝廷’二字困住了。”
单廷珪起身,他拎起酒壶往空碗里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几滴,在青石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呼延兄,俺可等你这碗酒等了三天了!”
魏定国也跟着起身,熟铜刀在腰间晃了晃,刀鞘上还缠着块新换的鹿皮。他性子还是那般急躁,嗓门比谁都亮:“就是!当日在落霞坡,若不是你中军撤得快,咱们仨个本该一块儿喝这庆功酒!”
呼延灼望着两人坦荡的笑脸,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本做好了被冷遇的准备,甚至想过会被追问不顾水火二将被俘的细节,却没想迎来的竟是这般热络。
“说起来,”彭玘忽然开口,他面前的碗里堆着些酱肉,是扈姑娘亲手卤的,“前日单将军演练,用水阵困住我等,那水幕布得,比在凌州时花哨多了!”
单廷珪得意地扬眉:“那是自然!汤隆给俺改了铜管,能喷出带颜色的水,既能迷敌眼睛,又能当信号,比原先的石灰粉好用十倍!”他说着往呼延灼碗里夹了块酱肉,“尝尝?扈统领的手艺,比东京御膳房的厨子都要强很多。”
呼延灼咬了口酱肉,咸香中带着点微辣,这是辣翻天的功劳,确实对胃口。他刚要开口,却见魏定国拍着桌子嚷嚷:“要说厉害,还得看俺的火营!昨日试用新做的火箭,一箭射穿了三里外的杨木靶,箭头还能炸开,带起的火星能点燃半丈外的柴草!”
“哦?”呼延灼来了兴致,“是用硝石混了硫磺?”
“正是!”魏定国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凌振那老小子还说要往箭头里塞火油,说能烧得更旺,就是怕受潮……”
“谁说怕受潮?”厅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凌振背着个工具箱大步走进来,沾着铜屑的手里举着个铁皮筒,“某连夜做了防潮的蜡封,保准泡在水里都能炸!”他身后跟着韩滔,两人胳膊上还沾着炮油,显然刚从炮营过来。
韩滔见了呼延灼,慌忙行礼:“都统制……”
“莫要再叫都统制了。”呼延灼打断他,声音里带着释然,“从今往后,你我皆是梁山弟兄。”
韩滔一愣,随即红了眼眶,重重点头:“是!呼延兄!”
呼延灼抬手拍了拍韩滔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炮营安顿好了?”
“好了好了!”凌振抢着答话,将铁皮筒往桌上一放,“汤隆那小子鬼主意多,又请教了陶宗旺兄弟,把九牛弩炮改成了四轮车炮,炮身能转方向,两个人就能推得动,射程比原先还远出五十步!”他拧开筒盖,倒出几枚寸许长的铁箭头,“您看这引线,用的是油浸的麻绳,雨水泡不透!”
呼延灼拿起一枚箭头,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纹路,那是反复打磨的痕迹。他征战多年,见过不少军械,却从未见过这般精巧又实用的物件——没有多余的装饰,每一处设计都透着实战的智慧。
“厉害。”他由衷赞叹,“凌副使这手艺,当得起‘神炮手’三个字。”
“诶~,叫俺凌振就成。”凌振摆摆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在这儿可不兴叫官名,听着别扭。”
厅内哄堂大笑,李逵笑得最响,手里的酒碗差点脱手:“就是!管他以前是将军还是都统制,到了梁山,都是弟兄!”他举着酒坛走到呼延灼面前,“呼延老儿,喝了这碗,咱们既往不咎!”
厅内顿时一片喝彩,李逵提着酒坛往呼延灼碗里猛倒:“呼延老儿,你早该来此!来,喝了这碗,咱们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