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河的柔波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涟漪,撑船的学子用长篙划破水面,惊起几只栖息的水鸟。米哈伊·霍亨索伦-西格马林根站在国王学院桥头,深秋的凉风拂过他略显单薄的西装外套。他刻意拒绝了罗马尼亚使馆的专车接送,像所有普通新生一样拖着行李箱走过这道着名的石桥。
“不同的道路……”他望着哥特式尖顶在河水中的倒影,想起离开布加勒斯特前夜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埃德尔一世在书房里指着欧洲地图说:“去看看他们如何治理国家,但别忘了罗马尼亚需要什么。”
他的新住所安排在三一学院一间面向花园的客房。房间的橡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书桌上放着学院院长威尔金斯的欢迎信和厚厚的课程手册。米哈伊轻轻抚过烫金的院徽,想起父亲曾说:“剑桥是思想的熔炉,但你要做炼金的人,而不是被熔化的金属。”
开学第一周的讲座在古老的瑞德礼堂举行。经济系主任马歇尔教授穿着传统的学袍,正在讲授“国民财富的性质”。当讲到“生产要素的国际差异”时,这位着名的经济学家突然望向坐在后排的米哈伊:
“我们有幸迎来一位特殊的听众——来自罗马尼亚的王储。想必殿下对落后国家的经济发展深有体会?”
整个礼堂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米哈伊缓缓起身,用标准的牛津英语回应:“教授,我更愿意称它们为‘发展中国家’。就像英国在工业革命前的状态,这些国家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公平的交易环境和自主发展的权利。”
礼堂里响起窃窃私语。马歇尔教授扶了扶眼镜,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那么殿下认为,像罗马尼亚这样的国家,应该选择保护主义还是自由贸易?”
“这要看是处于哪个发展阶段。”米哈伊不卑不亢地回答,“当幼苗还未长成时,需要适当的保护。但当它足够强壮时,就应该在森林中与其他树木竞争。罗马尼亚正在完成从幼苗到大树的转变。”
这个比喻让教授频频点头。课后,几个来自各殖民地的学生围过来,想与他继续讨论。米哈伊注意到一个印度学生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意识到父亲常说的“国际舞台”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国王学院的餐厅用晚餐时,他遇到了第一个真正的朋友——阿瑟·温斯坦利,一个来自利物浦商人家庭的数学系学生。当对方得知他的身份时,开玩笑说:“看来我得注意用餐礼仪了,殿下。”
米哈伊微笑着拿起餐刀:“在罗马尼亚,我们更看重一个人如何切牛排,而不是他的头衔。”轻松的氛围中,他们聊起了剑桥的学术传统,温斯坦利告诉他:“这里最珍贵的不在课堂,而在辩论社和深夜酒馆里的讨论。”
果然,第二天在联合辩论社的活动中,他听到了完全不同于教科书的政治见解。一个来自工党家庭的学生在辩论中宣称:“君主制是民主进程中最顽固的障碍!”发言时还有意无意地瞥向米哈伊的方向。
轮到米哈伊即兴发言时,他走上讲台,环视全场:
“在我来剑桥的路上,看到泰晤士河上的桥梁。有些桥已经存在数百年,依然承担着沟通两岸的功能。君主制就像这些古桥,关键不在于它有多古老,而在于它是否还能满足现代社会的需要。”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一座不能通行汽车的石桥注定要被淘汰,但一座经过加固改造、能够承载现代交通的古桥,既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当下的实用建筑。罗马尼亚正在寻找的,就是这样一条改造之路。”
这番发言在会场引起不小震动。辩论社主席后来私下对他说:“您颠覆了很多人对君主制的刻板印象。”
但米哈伊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场辩论的胜利。那晚他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这里的思想如同剑河的河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有湍急的暗流。我既要在激流中学习游泳,又不能被它冲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