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防线的多点突破,如同在罗马尼亚这具庞大的躯体上,同时撕开了数个鲜血淋漓的伤口。致命的病毒——德军的装甲矛头和机械化步兵——正通过这些伤口,疯狂地向机体内部渗透、扩散。
杜米特雷斯库上将的指挥部,此刻已是一片末日景象。通讯电台里充斥着各种语无伦次的报告、求援和告急,参谋们面色惨白,试图在地图上追踪那些快速移动的红色箭头,但往往刚刚标注出一个位置,下一秒就传来了该地失守或无法联系的消息。地图上的态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将军!第21步兵团报告,他们左翼发现德军坦克!至少一个连!请求反坦克炮支援!”
“哪里还有反坦克炮?!”一个参谋绝望地吼道,“预备队的反坦克营在向前线开进途中,遭到斯图卡空袭,损失惨重!”
“K镇……K镇丢失了!守军全军覆没!”
“通往布泽乌的公路……发现德军装甲侦察车!他们渗透的速度太快了!”
杜米特雷斯库上将双眼布满血丝,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防线已经被洞穿,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填补每一个窟窿——那已经不可能了——而是设法建立新的、纵深的阻击阵地,迟滞德军的推进速度,为后方总参谋部调整部署、为雅西临时政府的建立、为焦土政策的彻底执行,争取最后的时间。
“命令!”他的声音沙哑但坚决,“所有部队,脱离与敌接触,向第二道防线(预设在内陆的一系列河流和丘陵地带)后撤!交替掩护,逐次抵抗!破坏一切可以破坏的桥梁、道路!炮兵,进行阻滞射击后,优先转移!”
然而,命令的下达和执行,在德军的快速穿插和空中打击下,变得异常艰难,甚至混乱。
德军的战术意图非常明确:不顾侧翼,不顾后方尚未肃清的零星抵抗,以装甲部队为先锋,组成一个个快速突击集群(kampfgruppe),沿着交通干线,向罗马尼亚腹地——尤其是布加勒斯特和普洛耶什蒂油田——高速穿插。他们的目标不是占领土地,而是分割、包围、瓦解罗军残存的有生力量,摧毁其指挥体系,在心理上给予罗马尼亚致命一击。
天空,依旧是德军的天下。Fw 189“鸢”式侦察机,那种外形奇特的双尾梁飞机,像讨厌的秃鹫一样,不间断地在罗军后撤路线上空盘旋。它们敏锐的眼睛,捕捉着地面上任何部队调动的迹象。一旦发现成建制的罗军行军纵队、后勤车队或者正在构筑的防御阵地,无线电波立刻将坐标传回后方。
紧接着,就是死神降临。成群结队的“斯图卡”会循着坐标飞来,带着令人胆寒的尖啸,将炸弹精准地投掷到罗军队伍中间。容克Ju 88等中型轰炸机则对更大的目标,如火车站、公路枢纽、城镇,进行面积轰炸。
一条通往第二道防线的乡村土路上,一个罗军步兵团正在奉命后撤。他们丢弃了沉重的行李,只携带武器和基本弹药,希望能尽快到达新的防御位置。然而,Fw 189发现了他们。
不到二十分钟,天空传来了熟悉的引擎轰鸣和尖啸声。六架“斯图卡”从云层中俯冲而下。
“散开!找掩护!”军官们的嘶吼声被爆炸声淹没。
炸弹接二连三地落在行军队列中,顿时人仰马翻。士兵们惊慌失措地跳下公路,扑进两侧的田野和水沟。破片呼啸着四散飞溅,将人体轻易撕裂。一辆试图用机枪对空射击的卡车,直接被一枚炸弹命中,化为一团燃烧的火球,零件和残肢抛洒得到处都是。
空袭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但给这个团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队伍被彻底炸散,伤亡超过三分之一,重武器损失殆尽,建制完全被打乱。团长本人也被弹片击中,身负重伤。幸存的士兵们失去了指挥,像无头苍蝇一样,三五成群地向后方逃去,与溃退的难民潮混合在一起,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类似的场景,在广袤的罗马尼亚东南平原上不断上演。德军的空中力量,成了阻止罗军重建防线的最大梦魇。它不仅仅造成物理杀伤,更重要的是对士气的摧毁性打击。士兵们发现,无论是在前线还是在后方,他们都无处可躲,天空永远悬着一把利剑。
与此同时,德军的装甲先锋,那些三号、四号坦克和伴随的装甲车、半履带车,则沿着公路网狂飙突进。他们往往绕过仍有抵抗的城镇和村庄,留给后续的步兵去清剿,自己则一心一意地向纵深穿插。
一支德军的装甲侦察营,甚至大胆地渗透到了距离布加勒斯特不到八十公里的地方。他们袭击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地方补给站,俘虏了少量守军和数十名文职官员,焚烧了物资,然后在大批罗军反应过来合围之前,又迅速撤离。这种“外科手术式”的打击,虽然军事意义有限,但在心理上造成的恐慌是巨大的。布加勒斯特城内,已经开始流传“德国坦克明天就要冲进首都”的谣言,加剧了本就紧张的局势。
在普洛耶什蒂油田方向,压力更为巨大。这里是罗马尼亚的经济命脉,也是德军最重要的战略目标之一。尽管埃德尔一世已经下达了焦土政策的命令,但破坏需要时间,而且守军面临着是执行破坏任务还是优先阻击敌人的两难境地。
一支德军摩托化步兵师,在空军的强力支援下,突破了油田外围脆弱的防御,其先头部队已经可以看到炼油厂那高耸的烟囱和裂化塔。守卫油田的罗军部队和工兵爆破队,一边与德军先头部队交火,一边争分夺秒地在关键设施上安装炸药。爆炸声此起彼伏,巨大的火球和浓烟开始在油田上空升腾,与德军进攻的炮火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毁灭与抵抗并存的残酷画卷。
后方,通往布加勒斯特和雅西的道路上,挤满了溃退的士兵和逃难的平民。各种车辆、马车、牛车和徒步的人群混杂在一起,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德军的战斗机不时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这些混乱的人群,造成更大的伤亡和恐慌。秩序,在一步步地瓦解。
在王宫总参谋部,康斯坦丁内斯库面对着几乎失控的局势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多瑙河防线已经不复存在,敌人的装甲箭头正从多个方向直插心脏地带。他现在能做的,已经不再是“防御”,而是如何组织一场尽可能有序的“总退却”,将尚存的部队撤往摩尔达维亚,同时确保布加勒斯特的最终疏散和破坏计划能够完成。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雅西的临时政府,沉痛地汇报:“多瑙河防线全面崩溃,敌军正向布加勒斯特和普洛耶什蒂快速推进。首都……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伤口已被彻底撕裂,鲜血正在奔涌。罗马尼亚,正滑向它现代历史上最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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