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妄宗,宗门大比,试炼场。
迷阵内里云海翻腾,奇峰兀立,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地形变幻莫测,更兼有迷雾幻阵干扰神识,是考验弟子身法、感知、应变与协作的绝佳场所。各峰弟子被随机投入,需在限定时间内寻得指定信物,并抵达出口,沿途既可“狩猎”他峰弟子获取积分,亦可能遭遇“守护灵兽”或触发陷阱。
墨玉握紧手中长剑,心跳得又快又重。他并非畏惧试炼本身,相反他很期待这次的大比,因为…这是少有的见面机会,他知道,这次大比青城山不可能不会参加。
自那日竹林惊魂、被侓师姐所救,已过去数年。那道月白的身影,那声清冷的“是师姐”,那抹转瞬即逝的浅笑,早已深深刻入他神魂深处,成了他枯燥修炼岁月中,唯一的光亮与执念。他拼命修行,日夜不辍,只盼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而非当年那般狼狈不堪、需她援手的累赘。
此次大比,他本可避开这片高手云集的区域,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选择了这里。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她的背影,哪怕…能接她一招半式,也好。
他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在云雾与断崖间穿行,神识全开,警惕着四周。突然,前方云雾一阵不正常的翻涌,隐隐传来灵力波动与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几声闷哼与惊呼。
墨玉精神一振,屏息凝神,悄悄靠了过去。拨开一片浓厚的雾气,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悬浮于云海之上的白玉平台。平台上,两道身影正与数名其他峰弟子缠斗,不,与其说是缠斗,不如说是…游刃有余的掌控。
其中一人,红衣洒脱,身形灵动如风,指尖银芒闪烁,所过之处,对手如遭定身,或面露痛苦僵立不动,或动作迟缓破绽百出,在前方打主手。
而另一人…
墨玉的呼吸瞬间滞住,眼睛忍不住一看再看,
她这次换了件衣裳,却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立于战场边缘,身姿挺拔如孤竹,仿佛周遭激烈的战斗与她全无关系。她并未持剑,也未掐诀,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平静地扫过战局,如同俯瞰棋盘的弈者。
然而,就在一名流光峰弟子觑准空隙,悍然冲破荷禾银针封锁,怒吼着挥动长鞭,挟着灼热气浪噼向侓欲清侧翼时--
侓欲清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凌空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下一瞬,那名气势汹汹的流光峰弟子身前,凭空出现了三张薄如蝉翼、却闪烁着暗金色流光的符箓!符箓呈“品”字形,瞬间激发!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三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细线,如同最锋利的琴弦,悄无声息地交错切割而过!
“噗!噗!噗!”
流光峰弟子周身的护体罡气如同纸糊般破碎,手中长鞭更是应声而断!他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脸上狞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与茫然。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周身一麻,经脉已被那三道诡异金线瞬间封住,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飞出去,尚在半空,便被阵法判定出局,化作白光消失。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干净利落到令人心悸。
侓欲清甚至没有多看那消失的白光一眼,指尖光芒微敛,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墨玉藏身的云气方向。
墨玉浑身汗毛倒竖!他明明已极力隐匿气息,难道还是被发现了?!
就在他心中惊疑不定、犹豫是退是进之时,异变再生!另一名藏匿的阑丝峰弟子见侓欲清看过来,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又惊又恐,竟猛地一跺脚,发动了土遁之术,身形骤然沉入平台之下,企图从地下偷袭对方下盘!
“小心地下!” 墨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岂不是暴露了自己?
侓欲清似乎早有所料。在那阑丝峰弟子破土而出的刹那,她终于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仅仅一步。
但就是这一步,她周身气息骤然一变!不再是与世无争的淡漠,而是化作渊渟岳峙般的沉凝!以她落足之处为中心,地面上瞬间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复杂到极致的淡银色阵纹!这些阵纹并非事先刻画,而是随着她这一步,凭空生成、瞬间布成!
“陷。”
她红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轰!”
那破土而出的阑丝峰弟子,连同他周身凝聚的厚重土黄色罡气,如同陷入无形泥沼,动作瞬间慢了十倍不止!更可怕的是,他脚下的白玉地面骤然软化、坍陷,形成一个旋转的流沙漩涡,强大的吸力传来,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
“等等!师姐!姐!!有话好好说!!!” 阑丝峰弟子惊恐大叫,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眨眼间便被流沙吞没,只留一声惨叫余音,同样化作白光淘汰。
步步生阵!言出法随!
墨玉看得心神剧震,这就是侓师姐真正的实力吗?不依靠法宝,不依赖剑术,仅凭符箓与阵道,信手拈来,便已掌控全局,深不可测!
荷禾微微一笑,指尖银针收回袖中,显然方才也未曾尽力。侓欲清则已恢复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雷霆出手的并非是她。
墨玉知道自己该走了,继续隐藏也毫无意义,反而可能被视作窥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仰慕,准备悄悄退走。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之际--
侓欲清忽然转过头,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准确地穿过朦胧云气,锁定了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墨玉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他无所遁形。
“紫霄峰的吗…” 侓欲清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看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
话音未落,她曲指一弹。
一点微不可察的赤芒,如同被惊起的萤火,悄无声息地没入墨玉藏身的云气之中。
墨玉头皮一炸,危机感瞬间飙升到极致!他想也不想,体内灵力疯狂运转,紫霄峰雷法瞬间激发,周身爆发出刺目雷光,便要向侧后方急退!
可是,晚了。
那点赤芒没入云气的瞬间,仿佛点燃了无形的引线。
“嗡!!!”
以墨玉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云气都被一下子震开了!无数道细如牛毛、却霸道无比的灵力波动凭空闪现,当头罩下!速度之快,范围之精准,时机之巧妙,简直匪夷所思!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符阵陷阱!她早已知晓他藏身于此!
避无可避!墨玉只能将雷法催动到极致,长剑挥出,化作一道璀璨雷弧,斩向火网最薄弱处!同时祭出一面小巧的青铜盾牌,护在身前。
“轰!!!咔!”
雷弧与火线碰撞,爆发出刺眼光芒与巨响。墨玉只觉得一股带着奇异震荡之力的恐怖力量沿着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长剑脱手飞出!青铜盾牌更是哀鸣一声,光芒暗澹,表面出现道道裂纹!
余势不衰,重重拍在墨玉胸口!
“噗!!!” 墨玉如遭重锤,胸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接飞出了平台范围,朝着下方翻腾的云海坠去!
完了!墨玉心中一片冰凉,这一击之力远超他承受极限,不死也要重伤!他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撞击或者阵法的传送白光。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或传送感并未到来。
就在他飞出平台的刹那,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清风凭空而生,托住了他下坠之势,减缓了冲力。同时,一个清冷的、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仿佛近在咫尺:
“对阵之道,首重机变,次重眼力。遇不明阵法,当以游走试探为先,岂可长久蛰伏一处,授人以柄?当心…”
是侓师姐的声音!
墨玉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平台边缘,那道月白的身影已收回手指,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与荷禾一同,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云海深处。自始至终,她神色未有分毫变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只挡路的蚊蝇。
托住他的清风缓缓消散,阵法感应到他失去战斗力,柔和的白光升起,将他包裹,传送出了试炼场。
清妄宗,宗门大比,主峰广场。
大比已结束,各峰弟子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交流着试炼中的见闻;或盘坐调息,恢复损耗;也有一身狼狈、面带不甘的,正接受着同门或师长的安慰与训诫。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墨玉站在广场边缘,一处相对安静的青石台阶旁。他身上还残留着被侓欲清那道符箓“送”出场时带来的、隐隐作痛的灼热感,衣衫也略显凌乱,但他此刻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引,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执着地,落在远处高台之上。
那里,是宗门长老与各峰峰主观礼之处。侓欲清正与荷禾并肩而立,低声交谈着什么。她依旧是那一身青色道袍,纤尘不染,在略显嘈杂的广场上,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喧嚣的清冷气场。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墨玉痴痴地看着,视线贪婪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从她微微垂落的、鸦羽般的睫毛,到挺直秀气的鼻梁,再到那色泽浅淡、此刻正一张一合、似乎在对荷禾说着什么的唇瓣。他甚至能看清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是如何自然地、带着一种从容韵律地,轻轻点着身侧的白玉栏杆。
他看得太入神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掩饰。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甚至因回忆起试炼场中她那惊艳又凌厉的身手,以及最后那毫不留情的“送客”方式,心绪激荡下,不自觉地眉头微锁,唇角紧抿,那神情,落在旁人眼里,竟隐隐透出几分凶悍与不甘来。
“哎…容影,” 距离两人不远,正与容影站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场中切磋的落曌,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人,朝墨玉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不解,“瞧见没?紫霄峰那小子,眼睛都快黏在欲清身上了…啧,这表情,跟要吃了她似的,谁惹他了?”
容影原本正凝神看着场中两名弟子的剑法比试,闻言,冷冽的目光如电般扫了过去,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群边缘、那个“凶狠”地盯着侓欲清看的紫衣少年。
他眉头瞬间蹙起,他本就生性冷峻,不喜言辞,对这个师妹虽嘴上不说,却最为护短。此刻见一个陌生弟子竟敢用如此“不善”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的师妹,周身气息瞬间冷了几分。
“不知礼数。” 容影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子。
他身形未动,只是脚下微错,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半步。就这半步,刚好将侓欲清的大半个身影,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同时也阻隔了墨玉那“炽热”的视线。
随即,容影那双锐利如鹰隼,带着凛冽寒意的眸子,毫不客气地、冷冷地瞪向了墨玉!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带着警告与毫不掩饰的威压,直刺而去!
然而,墨玉此刻全部心神都系在侓欲清身上,正看到关键处--她似乎对荷禾说了句什么,唇角似乎、似乎微微弯了一下?那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湖乍破,春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可就在这心驰神遥的刹那,眼前一花,那道青色的身影,竟被容影那高大挺拔、玄衣如墨的背影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如同最美妙的梦境被人生生打断,墨玉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痴迷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带着些许慌张与茫然,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别处,恰好完美错过了容影那记凌厉的瞪视。
容影:“……”
落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语。这小子,瞪人还无视他们?!
而高台上,正与荷禾交谈的侓欲清,似乎察觉到了身旁师兄师姐气息的细微变化,以及他们目光投注的方向。她微微侧首,顺着容影和落曌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朝着墨玉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的目光清澈平静,带着一丝惯常的疏离与探究,如同水月镜花,不染尘埃。
而此刻,墨玉恰好也从被打断的懊恼中回过神来,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再次偷偷抬起眼,想再瞄一眼那抹身影…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墨玉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思绪、所有情绪,都在那双清冷、平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注视下,烟消云散。只剩下最本能的、极致的慌乱与窘迫。偷看被抓包了!被正主抓包了!还是用那种…那种眼神!
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的尴尬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在极度的、不知所措的慌乱下,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为了掩饰那几乎要烧穿脸颊的滚烫和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他迅速地、极其不自然地、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将视线迅速、粗暴地扭向了一边,还故作镇定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仿佛刚才只是在看天边无关紧要的浮云。
侓欲清:“……?”
落曌:?????你想死吗?
容影:?不是?你当我俩死了?
侓欲清看着那紫衣少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开视线,还对自己翻了个极其明显的白眼,清冷的眸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她认识这少年吗?方才…似乎是他被自己送出试炼场的?这般反应是为何?不甘?还是…别有缘故?
她并未深想,只当是少年人输不起,闹点别扭,便也自然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转向荷禾,继续方才被打断的交谈。
而远处,落曌看着墨玉这番行动,差点没忍住冲下去揍人。容影则是冷着脸,收回目光,伸手拽了拽落曌示意不要冲动。
唯独墨玉,僵立在原地,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内心早已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看见了!她一定看见了!我还…还对她翻白眼?!我是不是疯了?!啊啊啊!
大比结束后,落曌和容影因为之后的五宗大比,倒也没去惹事,侓欲清本就不在意那些东西,更别说因为这些事找人了。
只有墨玉连续好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然后就被自己的师尊扔到静室里,美其名曰静心凝神,好修炼。
静室之内,墨玉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那“遇不明阵法,当以游走试探为先,岂可长久蛰伏一处,授人以柄” 的告诫,却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没有责备,没有轻视,甚至…那最后一句话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指点的意味?是她看穿了自己紫霄峰弟子的身份,随口提点?还是…
墨玉捂着胸口,缓缓坐起身,眼中却没有多少被淘汰的沮丧,反而亮起奇异的光芒。他回想对方那信手拈来的符箓,那凭空成阵的玄妙,那精准到可怕的掌控力,还有最后那声清冷的提醒…
明明都是金丹期怎么差别那么大!!!
“师姐…” 他低声喃喃,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复杂的、混合着苦涩、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兴奋的弧度。
这一“面”,他接得狼狈不堪,一败涂地。但值了!至少,她看到了他,甚至…“提醒”了他,虽然之后有点小插曲…
但总有一天,他要变得更强,强到有资格,真正站在她面前,接她一招,而非像今日这般,一个照面便被“送”出来。
墨玉握紧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斗志。侓师姐,我们…下次大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