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连着几日,两人都未踏出过房门一步。
当窗外透入青竹峰特有的、带着竹叶清气的晨光时,槐安蜷在凌乱锦被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了一层水汽的琉璃,眼尾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眸光流转间,感受到身旁之人的触碰又猛的一颤,却又不敢躲开。
是的,怕了。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初时的缱绻柔情、意乱情迷,早已在之后仿佛无穷无尽的“切磋琢磨”中,化作了腰肢难以言说的酸软和浑身骨头被拆开又重组的微妙错觉。师父她…平日里清冷禁欲,如同雪山之巅不化的寒冰,谁知这寒冰融化后,竟是这般…汹涌澎湃,且…求知欲惊人。
她只觉得自己像一本被反复翻阅、仔细钻研、甚至试图拓展新注解的符箓册,每一页、每一行、甚至字里行间的空白处,都被留下了深刻无比的“批注”。此刻,只要师父的手指稍有靠近的趋势,她便觉得那被反复“研读”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热,条件反射地想躲。
就在侓欲清带着一丝餍足后慵懒笑意的手臂又要揽过来时,一道清正平和的灵光,如利箭般穿透竹院的禁制,悬停在她面前。是向映星的传音符。
她眉头微蹙,虽不理解有什么急事需要她这个时候知晓,但还是并指一点。
向映星那沉稳严肃、此刻在槐安听来却如同仙乐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四师妹,速来清辉殿一趟。前些日子北域的容家送来了一个东西,并没有什么符文,材质非金非玉,我与师父和五师弟参详数日,竟看不出半分名头。容家那位点名拜托你,想着你可能有见解独到,快来一同参详,或有头绪。”
传音完毕,灵光散去。
主屋内一片寂静。
槐安悄悄抬眸,瞥见侓欲清脸上那丝疑惑已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有对正事的重视,有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意犹未尽的遗憾?
这细微的遗憾,落在她眼里,简直如同赦令纶音!她几乎是立刻、用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努力做出最识大体的模样,轻轻推了推眼前人:
“师父,大师伯有要事,定然紧要,您…您快去吧。”
那语气里的急切,虽经掩饰,却如何瞒得过侓欲清?
她垂眸,看着身边这小弟子(哦不,是小妻子)一副如蒙大赦、恨不得她立刻说休息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好笑又无奈的宠溺。她俯身,在槐安紧张得几乎要僵住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低声道:
“也好。你……好好休息。我若回来得晚,不必等我,有什么急事传音于我便可。”
说完,侓欲清利落起身,玄色衣袍随之拂动,方才的慵懒缠绵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位清冷持重的尊者模样,只是转身离去时,唇角那抹难以压下的弧度,泄露了她真正的心绪。
直到竹院的禁制重新合拢,确认对方已离去,槐安才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脱力般瘫软在柔软的锦被中,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去,闷闷地发出不知是懊恼还是庆幸的呜咽。
大师伯,您这传音,真是救苦救难了!
她蜷在尚有余温的锦被里,身体像是被拆解过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在诉说着隐秘的酸软乏力。理智告诉她,应当听从师父那句“好好休息”,最好睡到天昏地暗,让这被过度“磋磨”的身子得以恢复。
可心底却仿佛空了一块。百年来两人相处间产生的某种依赖、千年来的担心惶恐早已深深烙进骨子里。方才对方离去时,那骤然冷清下来的空间,让她莫名生出一种被遗弃的恐慌。尽管知道师父是去处理正事,尽管大师伯的传音犹在耳边,可那股想要靠近对方、看到对方的冲动,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压过了身体的疲惫与羞怯。
“不能让师父自己走…”她对自己说,声音还带着一丝事后的沙哑。强撑着坐起身,双腿落地时一阵发软,险些栽倒。她扶住床沿,缓了缓,脸上飞起红霞,暗啐了自己一声“不争气”。
简单梳洗,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月白常服,将满布痕迹的肌肤遮掩妥当。对镜梳理有些凌乱的青丝时,指尖拂过颈侧一处未消的绯红,手微微一颤,镜中人的脸颊更红了。可那双水漾的眸子里,除了羞意,更多的是一种执拗的坚定。
槐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主屋的门。晨风带着凉意拂面,让她精神稍振。脚步仍有些虚浮,踏在青石小径上,不如往日轻盈,却一步也不曾犹豫,朝着青城山清辉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几个早起洒扫的弟子,恭敬地向她行礼,口称“昭瑜长老”或“尊者”。她微微颔首回应,努力让步伐显得从容,毕竟都已经练虚期,因为这种事腰酸背痛走不了路,那真的太丢人了。
越是靠近清辉殿,越是能感受到一种肃穆的氛围。殿门紧闭,隐约有灵力波动的痕迹,显然设有隔音结界。她停下脚步,没有贸然闯入,只是悄悄绕到殿侧一扇雕花木窗下,寻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倚着廊柱。
从这里,听不见殿内的具体商议,却能透过半开的窗隙,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玄色身影。
侓欲清站在向映星身侧,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侧脸轮廓在殿内明珠的光晕下显得清晰而专注。她正微微倾身,察看着案几上一样没有灵光遮挡、也没有符文封印的物件,手指偶尔在虚空中划过,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只是这样远远看着,槐安心中那莫名的空落和慌乱,便奇异地被抚平了。仿佛只要知道对方在不远处,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那颗悬着的心便能安然落回原处。身体的酸软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反而化成了一种隐秘的、与他共享过极致亲密后的甜蜜倦怠。
她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有些发烫的脸颊贴在微凉的红漆廊柱上,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个身影上。或许是被她过于专注的视线惊扰,或许是心有灵犀,殿内的侓欲清,竟在某个间隙,不经意地抬眼,目光精准地穿过窗隙,落在了她藏身的角落。
四目相对。
她心头一跳,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想躲,却见对方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那深邃的眸中便漾开一抹难以察觉的、了然而温柔的涟漪。侓欲清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示意,只是那目光,如同温暖的指尖,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无声的询问与纵容,然后,便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投回案几的物件上,继续与向映星商议。
可她知道,师父看见她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她放松下来,就着这个倚靠的姿势,感受着晨光暖意,听着殿内隐约传来的、侓欲清温柔的嗓音(即使听不清内容),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与安宁。身体的疲惫再次席卷而来,但她此刻却觉得,就这样远远陪着师父,似乎比独自躺在空洞的主屋里,要安心踏实得多。
槐安正倚着冰凉的红漆廊柱,贪恋地望着殿内那个专注的身影出神,试图借此忽略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酸软。冷不防,身后传来两声刻意放轻的低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哟,我当是哪只小雀儿在这儿探头探脑呢,原来是我们青竹峰的新娘子。” 荷禾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明媚笑意,人已袅袅娜娜地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殿内瞟了一眼,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槐安吓了一跳,慌忙站直身体,脸颊瞬间爆红,像是偷糖被逮住的孩子。“六、六师叔……三师伯……” 她声如蚊蚋,目光闪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落曌依旧是一副看不惯她的样子,负手而立,但那双带着不悦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槐安。她目光在槐安略显虚浮的脚步和依靠廊柱的姿态上轻轻一扫,便已了然于心的挑眉,却并不点破。
容影也跟着两人,看到槐安一人在外边等着,虽有不解,但也只是淡淡道:“既已来了,为何不进去?大师姐与四师妹…也就是你的夫人,应当正在里面。”
“夫人”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郑重,让槐安脸上红晕更甚。落曌却没那么“厚道”,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容影,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添柴加火:
“这你就不懂了吧,容影,我们小槐安这是‘近乡情更怯’呢!再说了,” 她故意压低声音,却足以让面前羞得快要冒烟的人听清,“这清辉殿门槛高,槐安不知道还能不能迈动腿?”
这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槐安耳根都红得滴血,头垂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若细丝地辩解:“没、没有…我就是…就是刚好路过,怕打扰师父…和大师伯商议正事…”
“路过?” 落曌拖长了语调,笑容越发揶揄,“从青竹峰‘路过’到青城山清辉殿?这路可绕得够远的。再说了,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她朝着殿内努努嘴,“你看你家那位,心思怕是早就不全在那破玩意儿上了。”
槐安下意识抬头,恰好撞上殿内侓欲清再次望来的目光。这一次,对方的目光里少了之前的错愕,多了几分无奈的纵容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显然是将外面这番动静听了个大概。对方甚至还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颔首,仿佛在说“无妨”。
这下,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荷禾见状,终是出来打了个圆场,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解围:“好了,三师姐,莫要再打趣她了。年轻人脸皮薄。” 她转而对槐安温和道,“若是想进去,便进去。若只是想来…看看,此处视野甚佳,站着也无妨。”
落曌也见好就收,笑着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玉瓶塞进她手里,眨眨眼:“喏,你六师姐给我的,提神醒脑,补充元气!瞧你这小脸儿白的,一看就是…嗯,修炼过度,得多补补!”
槐安握着那尚带温润的玉瓶,听着殿内隐约传来的、侓欲清温柔的嗓音,看着眼前三位长辈虽调侃却充满善意的笑容,那份羞窘渐渐化作了暖意。
但是三位长辈有点太热情了,直接半推半拽的给人拉进清辉殿。槐安这是才看清桌子上放的一个薄薄的黑色长方体盒子,看上去并没有灵力或者其他的什么,因为这东西才把她的师父叫过来的吗?
林警行见槐安也来了倒没有惊讶,反而如果槐安没有跟来他可能才会觉得奇怪。但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站出来,沉吟开口,“此物不存丝毫灵气流转,亦无符文镌刻,然其材质浑然一体,绝非天然生成,倒似某种匠艺的造物,只是容家那位特意嘱咐不可破坏拆解,我也没法尝试。”
侓欲清目光不离那“铁盒”,语气带着研究者的专注与好奇,“信上说此物的主人也是符修,总是可以凭借这东西弄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可此物若是阵盘,不应该没有灵力与符文。”
“可否允许我带回去研究几日?”侓欲清看向向映星,向映星直接就点头同意了,毕竟一开始容无雪拜托的就是侓欲清,只不过侓欲清连着七日没有出门,她感觉差不多了才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