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玉递给他一方白帕。
他接过去,背过身,“我一个长辈竟然还比不上宁姑娘豁达,实在是惭愧...”
“所以呢,你自尽究竟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还是对邱平的愧疚?”
瑾玉起身抱过那盆兰花,放到他床边上,接着道:
“我不曾体会过你们的经历,所以我也无法真正理解你心里的复杂。因此我并没有资格评判你们究竟是错是对。”
安逵序擦干了眼泪,感觉唇边干涩异常,只愣愣的看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原以为拥有这样澄澈的眼眸的人,心中必然非黑即白。
“其实你当时选择视而不见也是因为心里厌恶半妖吧。”
他低下头去,用尽全身力气般叹息似的吐出一句是来。
“那四个少年最大不过25岁,花一样的年纪,和你女儿差不多大。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至亲,却被如此虐待,那么如今你怎么看?”
“我...”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口中发涩,难忍异常,喃喃道:“是了...”
倘若他的浣浣也被这样欺辱,他定然要与凶手拼个你死我活。
而他...是迫害其他人孩子的间接凶手。
如今,他再低头去看他满是伤疤的手,竟然从中隐隐看到了涓涓血迹。
“我有罪...我该死...”
此刻,不再是愧疚,懊悔,而是...真真切切的窒息。
瑾玉见他这一副魔怔的样子,皱起了眉,当即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被她扇了一巴掌,脑袋偏了过去,却也不恼,只低着脑袋,双眼无神。
“杀了我吧,宁姑娘。”他哀求。
“放什么屁话?”瑾玉揪起他的衣领,又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扇的眼冒金星。
随后她松开了手,双目瞪着他,递给他一碗茶水,凶巴巴道:“喝!”
他嗫喏着唇,也不敢看她,把茶水喝进肚,心头的焦躁才缓去不少。
屋外有风吹过鳞纹花窗,发出呜呜响声,把兰花草茎摇动三分,似乎是故人招手。
“你说你自己是懦夫,如今我是真信了。大丈夫从来不是靠莽和盲,而是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只有懦夫才会想用死来逃避。”
“死了,一了百了,那些罪孽呢?也会被人遗忘。自尽只会让在意自己的人伤心,你知道自己错了,就要去弥补,去赎罪。”
他仍然不答,只看着那花。
天色暗了下来,昏黄的光只能透过窗棂洒下半扇暗白。
瑾玉软下声音道:“我和我同伴受伤非你所愿,只是苦了那几个横死的少年。
他们生来受人非议,死后不得安息,你可否为他们立下衣冠绌,不忘祭拜,愿意在无辜半妖落难时伸以援手,以此赎罪?”
窗外房檐下的灯笼被侍女点燃,透进来了纸黄暖光。
门被推开了,是回来的安息浣,她探进来半截身子,忧心忡忡的望向两人。
屋内气氛有些凝重,她的父亲如今正垂着脑袋,双颊高高肿起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并没有看到她。
反倒是那青衣少女抬起两只杏眼朝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瑾玉瞅准时机佯装开口道:
“早就听闻这一带有一名为荔枝肉的菜品不错,不知有没有机会劳城主府招待?”
“宁姑娘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下去。”安息浣软声问道。
沉寂中的男人在听到女儿的声音时,这才有了些许反应。
“可有鲜豆腐?”
“有的,刚刚李伯送来一篮,鲫鱼豆腐汤味道不错,宁姑娘可想尝尝?”
“那就麻烦了。”
两人就这样聊家常似的聊起了佳肴菜系。
好一会儿,门外的少女这才踱步而去。
瑾玉回头看他,淡笑道:“闹了好半天,肚子不饿?”
安逵序红了脸。
“往事如烟,需要铭记。有时候记得,也是一种赎罪。”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瑾玉说着指了指刚刚少女驻足的地方,扬起下巴道:“你若是死了,你的女儿该怎么办?娇娇弱弱的,身体虚,你忍心看她被欺负?”
“不...我...”他眼眸中燃起了些许亮光。
“先不说邱叔是否罪孽多端,但在最后一刻可以确认,他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的,你又这么上赶着去死,岂不是违背了他的遗愿?”
瑾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无奈道:“活下去吧,古道城的百姓都需要你。”
她该说的也都说了,听不听由他自己。
走前,她为落地灯点上火,火光窜起,光芒填充了半间屋子。
她吹灭指尖火苗,笑道:“一点小把戏。”
随后出了门。
瑾玉走出房门后悠闲地伸了个懒腰,随心所欲四处乱逛。
南方的亭台楼阁,植被多青翠,别有韵味,江南水乡雨景最是别致。
腰间白玉佩突然嗡鸣,游出来一尾银鱼。
那银鱼流淌着波光,从她腰间游曳上来,在她锁骨伤口处停顿,随后上来吻了吻她的唇角。
“受伤了。”
它游至她肩颈处,钻了进去伤口处的不适消散了大半。
“莲君?”
“我不高兴。”他道。
你还不高兴上了?痛的又不是你...
近年来对方对她的行为越发亲密了,瑾玉虽对此感到诧异,但都将其归结于蛊毒以及他生就风流不拘小节,因此并没有多想。
毕竟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
就算是美艳可人的猫妖,他在原剧情里都是直接把人家皮扒下来取暖的...
现在换成她了,他没把她皮扒下来她都谢天谢地了。
因此她自然不会对他这些无伤大雅的行为感到不耐。
江枕月现在就是她好基友。
“莲君是听到了宗门的讯息才来联系我的吗?”
另一头,江枕月一愣。
宗门并不会互相流通这些小事,他自然不是从这里得知的。
准确来说,是他想她了,意外才发现她受了伤,所以才不高兴。
但对方都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自然要走下来,于是便笑骂道:“不省心的,怎么下山做个任务都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瑾玉见他有意与她聊天,正巧她也闲着无聊等着开饭,便一边与他吐槽下山后不顺心的事,一边踢花园里的小石头。
“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咬牙切齿,语气里都有种要上去咬人的气势,把脚下的石子踢出了十多米。
“哦~我想,是有人把你买的宵夜吃了个干净。”
“才不是!我是这种人吗?”瑾玉愤愤道,随后语气就耷拉了下来。
“其实当时我看到那几个少年死去的时候,除了愤怒外也很害怕...因为我当时真的没有力气了。
对方的灵器一个比一个厉害,本来就是元婴期了还这么不讲武德!
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死掉了...”
江枕月默默听着,面上云淡风轻,可胸口却有些发闷。
他刚要安慰几句,对方却又立马原地复活元气满满给他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实说呢...
听她说话比听戏文好听多了。
戏文中情节虽一波三折,可多理想化,那问答也都是挑挑拣拣反复精炼,没了活生生的人味。
死板僵硬,终究是演给人看的。
他在这听着,虽没见着人,只听到声音却也能想到她一副得意洋洋的娇俏模样了。
戏楼里戏腔依旧,可他的心早已悠悠飘向了古道城。
“真有你说的那样风景别致?”
“当然,这里的风景柔情似水,连生长的姑娘都水灵灵的。”
他勾唇,起身。
南方他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只是由着她的话,他也被勾起了想去南方见她一面的心。
“那我便来看看。”
他的意思是他想来见她,而对方却理解为了看看这地方的姑娘水灵不水灵。
戏楼的管事侍奉在身侧,见他起身连忙凑上来等待吩咐。
“当然,尤其是我在此处见到的一位少年,长得十分娇柔可人,惹人怜爱,说的话也细声细语的就像是在听小曲一般。
只可惜他如今不知道去哪了。
对了对了!这里的鱼糕很好吃,不过他好像从没吃过不知道什么吃法,我就替他...”
他刚要跨过那门槛,听到这一句话脚步顿住了,眉眼弯着只是良久表情都未曾变化丝毫。
“哦~?你与他相处的很开心?同与我在一起时相比呢?”
“很开心啊~他很听话呢,就是有些太拘谨小心翼翼了。”
“是吗?我倒是觉着他胆大包天,不知分寸。”
他说话温吞却含了些莫名其妙的咬牙切齿意味。
哪里来的野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