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山上自云泉,
公日无心水自闲.
“师尊...”
江疏临看了少女一眼,绕过她往左去。
“师尊~”
瑾玉左跨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她把手中断剑往他的方向送了送。
“师尊,剑断了。”
她在江疏临的居所门口等了他两天,今日才终于逮到他。
男人闻言垂眸,视线在触及断剑时,才露出了些许了然。
瑾玉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了,原来不是故意无视她,而是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吾带你去剑阁。”
瑾玉见达到了目的,收回了断剑,向他鞠躬,“多谢师尊...啊!!”
她身子突然一空,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天上了。
腰腹被一只手抵着,她被他半捞着,浮在空中。
她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
这个尴尬的姿势是怎么回事,哪有人和扛米似的扛人的?
她感觉自己就和烤干了的虾米一样。
头发因为重力垂下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的衣袖与他的道袍衣角摩擦。
她真的很想说一句,她也会飞,不用这样扛着她。
天上的空气比地面要冷许多,剑平稳的在云端极速运作着。
冷风糊着她的脸庞,让她胃部生起了难言的恶心感觉。
她抬起手,弱弱道:“师尊,你行动力好强。”
她还以为他刚回来要再休息几天再送她来选剑的。
没想到行个礼的功夫人家就把她拖到天上来了。
“修行不可耽误。”
“话是这么说,但是师尊下次可否有个商量,弟子真的没准备好...”
不行了,真的很难受。
她把手捂住自己的脸,想阻挡那风,可风就像是无孔不入似的,冷冽的钻进她的鼻腔。
“师尊,你不觉得气流反灌入身体很难受吗?”
“并未。”
好吧...
她又问:“师尊,还有多久?”
少女的唇色已经有些发白,眼睛眯着,和一只风干了的柳条一样,弯着腰。
江疏临搭在她腰间的手成了扶杆,支撑着少女不倒下去。
他的手臂有力量,少女的身体于他而言和拿着一根木枝差不多。
“一个时辰。”
“哦不...”少女低吟一声,随后慢吞吞挪过身体,蹲在他身边,把脸埋在他的衣袍里。
并未有什么言语。
江疏临垂眸,愣愣看着她依赖自己的模样,脑海中愕然回忆起前年被他放归山林里的小胡狼。
他不知不觉竟然望的久了些。
“师尊,我下次再也不要坐你的剑了...”
少女委屈的声音传来,比梨花香更快一步闯入他感官。
“倘若你自己来,要飞上三天。”
瑾玉:“...哦...”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坐你的剑!
“下次可以找小师叔送我吗?”
江疏临疑惑:“为什么不愿意坐吾的剑?”
瑾玉闻言抬起头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意思好像在说:你说呢?我下次直接吐你衣服上,你就知道了。
他抿唇,手臂用力把她拽至身前,一把将她扣进自己胸膛。
问道:“这样有没有好受一点?”
是他的疏忽,忘记了自己作为合体期,她跟不上他的速度,让她难受了。
冷松香涌入瑾玉的鼻腔,把风的冷冽与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一同捂住了。
她听到了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扑通...
原来谪仙也有属于他的心跳。
虽然不震耳欲聋,却也默默跳动着。
瑾玉没有任何难堪,心安理得的埋在他怀里。
他就像是冬天闭塞的车内涌进来的一缕冷空气,给予她喘息机会。
师尊于她而言就像是父亲一般。
她从小寄养在外婆家里,父母缺席了她的童年,直到上到了初中才回到了陌生的家。
师尊给予她的默默爱护,如同她心里拟定的父爱一般。
他很忙,却又能停下脚步听她的牢骚,能够为她解决棘手的事情,能够负责的指导她修行。
他虽然不爱说话,情商低,但是...
她勾唇朝他笑,真诚道:“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他闻言,扫了她一眼。
微微俯身留给她半张如玉侧脸,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
“嗯...”
柳上烟归,池南雪尽。
山河如画,一卷铺展开来,走的快,未能尽收眼底,眨眼便来到了剑阁。
江疏临一挥袖便解开了封印,他站在剑阁入口处,看样子并不打算跟她进去。
瑾玉往里头看了一眼。
剑阁深处,云雾是活的。
它们缠绕在万千悬空的剑上,随每一次无声的共鸣脉动,像沉睡巨兽的呼吸。
“师尊不进去吗?”
他摇头,“一剑归一人,一人择一剑,吾不便进。”
瑾玉作罢,孤身踏入剑阁。
在她踏进这片领域的第一步,石地上便漾开一圈微光,仿佛古老的阵法被惊扰。
随着她进入,沉重的石门缓缓关上。
门外光线彻底消失前,她听到身后人道:“莫怕。剑择主,唯心而已。”
空气中没有尘土味,只有凛冽的金属气息。
唯心...一剑择一主。
瑾玉在心底重复这句话,
她的剑早已命中注定,而她的任务则是找到它。
她走向最近的一柄。
剑身狭长,泛着秋水般的光,还未触碰,指尖已感到刺骨的寒。
就在要握住的前一瞬,她见到了一片无垠的冰湖,永恒的孤寂与绝对的掌控。
美则美矣,却要将她也冻成风景的一部分。
她缩回手,冰湖的幻象碎裂。
不是它...
接下来她又接连试了几柄:
一柄赤红的重剑嗡鸣,传递来火山爆发的炽热与蛮横力量;
一柄轻巧的短剑则流转着暗影与诡诈的气息,承诺她未来可以登峰造极。
它们都很强,都在呼唤...
可它们的“声音”太大、太急切,像要把她吞没。
她不是要找一把武器,也不是为了名声赫赫,她只是在找一个...回响。
契合她道义的回响。
剑阁万道剑立于半空,每一把剑都美轮美奂,繁杂的花纹,玲珑剔透的剑身。
可瑾玉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它们都不是她要找的剑。
剑阁剑虽多却也有限,她几乎已经走到了剑阁最僻静的角落。
这里的光线很暗,悬着的剑也少了许多。
而在石台上有一柄看起来有些黯淡的剑,它静静的躺着,没有悬浮,也没有光华。
剑鞘是朴素的玄色,边缘有些磨损,柄上缠着朵朵淡白色的梨花。
它太不起眼,就像被遗忘在此处许多年。
鬼使神差地,瑾玉伸出手握住了它。
没有预想中的抗拒或吸引,当指尖触到微凉的剑鞘,是很平常的凉。
然后——她“看”见了。
不是冰湖火山,也不是暗影杀机。
而是春日清晨竹林里的薄雾;
是夏夜流过溪涧的月光;
是秋日第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触碰水面漾开的涟漪;
是冬雪无声覆满山径时,底下种子沉睡的呼吸...
很安静,很广阔。
不冷冽,不灼热。
是一种深邃而温柔的包裹。
还有一种...疲倦。
仿佛已等待太久,看过太多。
那疲倦深处,却仍有一线未曾熄灭的、对清风与流云的向往。
瑾玉的心跳,在那一瞬,与某个更深处的节奏同步了。
她找到了,她的剑。
一剑择一人,一人择一剑。
她将剑抽出剑鞘,指尖拂过它剑脊,剑脊随着她指尖移动发出一阵薄荷绿的光辉。
她问:“你可愿意和我走?”
剑身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颤,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少女舒展笑颜,将它插回剑鞘,紧紧握着,“如此,便是愿意了。我在春日择你,你今后便叫逢春可好?”
剑身纤细轻巧,她拿在手里不沉,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