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镇的夜色比金陵冷得多。西北的风带着沙土的粗砺,吹过客栈窗棂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沈惊鸿坐在灯下,手中那滴“凤凰泪”在白瓶里泛着温润的七彩光晕,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
“圣母手中有另一枚玉佩。”陆君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安排好护送真解药方回京的事宜,此刻神色凝重,“这意味着,她不仅是长公主传人,很可能……本身就是长公主血脉。”
沈惊鸿合上瓶塞,小心地将白瓶收入贴身锦囊:“永宁长公主若真有后人,那么血莲圣母年岁至少应在四十以上。可今日交手时,观其身形步态,倒像是三十许人。”
“易容术?或是……驻颜有方?”陆君邪沉吟,“前朝皇室精通医理,若真有保养秘术,倒也不奇。”
窗外忽然传来三声布谷鸟鸣——幽冥阁的暗号。陆君邪推开窗,一道黑影无声滑入,正是周怀安。
“阁主,郡主,有新发现。”周怀安压低声音,“属下派去监视忘忧谷的人回报,血莲圣母并未走远,而是带着手下退到岐山北麓的‘寒鸦岭’。那里有一座废弃的义庄,她们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谁?”沈惊鸿问。
“不清楚。但暗哨说,约莫亥时前后,有七八个黑衣人从南边入山,个个轻功高绝,直奔寒鸦岭而去。”周怀安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令牌,“这是其中一人掉落的。”
令牌入手冰冷,是精铁所铸,正面刻着一朵妖异的红莲,背面则是两个小字——“玄火”。
“红莲教‘玄火堂’的令牌。”陆君邪面色一沉,“这是红莲教内专司刺杀与情报的堂口,堂主‘赤焰尊者’是教内第二高手,仅次于圣母本人。”
沈惊鸿把玩着令牌:“血莲圣母召集玄火堂精锐,看来是要有大动作了。周镇主,寒鸦岭的地形如何?”
周怀安摊开一幅更详细的山势图:“寒鸦岭在岐山北麓,地势比忘忧谷更险。三面绝壁,只有一条‘一线天’可通岭上。义庄建在岭顶,原是前朝官府用来存放无名尸的,废弃多年,阴气极重。”
他顿了顿,补充道:“最麻烦的是,一线天常年有瘴气弥漫,日出方散,日落又起。此刻正是瘴气最浓时,贸然闯入恐有危险。”
沈惊鸿却眼睛一亮:“瘴气……或许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姑娘的意思是?”
“医书有载,瘴气多因腐叶沼气、毒虫瘴疠汇聚而成,最惧烟火。”沈惊鸿看向陆君邪,“若我们以特制‘驱瘴烟弹’开路,趁夜突袭,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太冒险了。”陆君邪摇头,“玄火堂精锐加上血莲圣母本人,实力不容小觑。你我虽不惧,但手下弟兄恐有折损。”
沈惊鸿沉默片刻,忽然问:“周镇主,凤鸣镇中,可有擅长机关术的能人?”
周怀安一愣:“机关术……倒是有个怪人。镇西铁匠铺的老铁头,年轻时曾给前朝工部做过事,据说精通各种机关陷阱。只是此人脾气古怪,轻易不出手。”
“带我去见他。”沈惊鸿起身,“既然强攻不可取,那就智取。”
---
镇西铁匠铺隐在一条小巷深处,铺面破旧,门前堆满废铁。已是深夜,铺内却还亮着火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周怀安上前叩门:“老铁头,有生意!”
打铁声停了。片刻后,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须发蓬乱、满面烟灰的老脸:“半夜三更的,什么生意?”
沈惊鸿上前一步,亮出那枚玄火堂令牌:“前辈可认得此物?”
老铁头眯眼看了看,脸色微变:“红莲教的东西……你们惹上这群瘟神了?”
“正是。”沈惊鸿开门见山,“我们需往寒鸦岭一行,但那里瘴气弥漫,一线天又易守难攻。想请前辈帮忙,制些破瘴、破局的器具。”
老铁头上下打量她:“小姑娘口气不小。寒鸦岭那鬼地方,老头子年轻时去过一次,差点把命丢在那儿。你们要去送死,别拉上我。”
他正要关门,沈惊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卷从涅盘洞中带出的前朝皇室藏宝图。
“前辈请看此图。”
老铁头瞥了一眼,原本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这……这是工部秘藏的‘山河机关图’!你从何处得来?”
“前辈既认得此图,当知它的价值。”沈惊鸿将图卷展开一角,“图中记载了前朝在全国各地设下的机关密道,其中就包括岐山一带。若前辈肯相助,事后我可将此图借前辈研习三日。”
老铁头呼吸急促起来,盯着藏宝图看了许久,最终咬牙:“好!老头子就陪你们疯一把!不过有个条件——”
“前辈请说。”
“你们从寒鸦岭回来后,不管找没找到想要的东西,都得帮老头子一个忙。”老铁头眼中闪过恨意,“二十年前,红莲教为了夺取我祖传的‘千机谱’,杀了我儿子儿媳。我要你们……帮我报仇。”
沈惊鸿与陆君邪对视一眼,郑重道:“若查证属实,红莲教欠下的血债,我们定会讨回。”
“一言为定!”老铁头推开铺门,“进来吧,我给你们看些好东西。”
铁匠铺内别有洞天。穿过前堂来到后院,竟是一间堆满各种奇巧机关的工坊。墙上挂着图纸,桌上摆着半成品,角落里甚至还有几个栩栩如生的木偶傀儡。
“对付瘴气,用这个。”老铁头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铜制圆筒,形似竹节,每节都有细密气孔,“‘九节驱瘴筒’,内藏特制药粉,点燃后释放的烟雾可驱散十丈内的瘴气,效力可持续半个时辰。”
他又取出一捆细如发丝的银线:“‘天罗地网线’,以天蚕丝混以精金打造,韧性极强,且涂有麻药。布在一线天两侧岩壁上,可绊倒追兵,争取脱身时间。”
最后,他搬出一个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个拳头大小的铁球:“‘震天雷’,外壳是生铁,内填火药与铁蒺藜。引爆后可伤敌,更可制造混乱。但切记,此物威力极大,慎用。”
沈惊鸿仔细检查这些器具,心中暗赞老铁头的手艺精湛。尤其那九节驱瘴筒,设计巧妙,药粉配制更是精到,显然深谙医毒之理。
“前辈可懂医理?”她忍不住问。
老铁头哼了一声:“老头子祖上三代都是工部的机关师,但到了我这一代,偏对医毒有了兴趣。可惜啊,儿子没继承我的手艺,反倒去学什么诗书文章,最后……”
他眼中闪过痛楚,不愿再说下去。
沈惊鸿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多问,只道:“这些器具我们都要了,价钱好说。”
“钱?老头子要钱何用。”老铁头摆摆手,“只望你们言而有信,帮我儿报仇。”
“一定。”
三人带着器具回到客栈时,已近子时。周怀安召集了二十名幽冥阁精锐,都是凤鸣镇分舵的好手,个个身手不凡。
“今夜丑时行动。”沈惊鸿摊开寒鸦岭地形图,“陆阁主,你带十人从一线天正面佯攻,吸引注意。我带领十人,由老铁头指点,从后山绝壁攀援而上。”
她指向地图上一处标记:“老铁头说,这里有一条废弃的采药小道,虽险峻,但可直通岭顶。我们从这里上去,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君邪皱眉:“后山绝壁比忘忧谷更难攀,你伤势未愈……”
“所以需要这个。”沈惊鸿取出华圣医赠予的金针,对众人道,“华圣医的‘金针渡穴’之术,可暂时激发潜能,压制伤痛。我只需施针三处,便能恢复大半实力。”
“可那对经脉有损……”燕之轩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惊鸿,让我替你去。”
沈惊鸿摇头:“之轩,你的伤比我还重。况且,与血莲圣母交涉,需要我手中的玉佩和凤凰泪。你留在镇上,与周镇主一起接应。”
燕之轩还想说什么,陆君邪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会护她周全。”
计划敲定,众人分头准备。沈惊鸿回到房中,褪去外衣,露出左臂的伤口。伤口在华圣医的精心治疗下已愈合大半,但若剧烈运动,仍有崩裂风险。
她取出一套金针,按照《金针秘要》中记载的手法,刺入肩井、曲池、合谷三穴。金针入体,一股暖流顿时从穴位扩散开来,原本隐痛的伤口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力量感。
但同时,她也感到经脉传来细微的刺痛——这是透支潜能的代价。
“值得。”她喃喃自语,换上夜行衣,将驱瘴筒、震天雷等器具分装妥当。
丑时整,两路人马悄然离开凤鸣镇,没入岐山夜色。
---
寒鸦岭,一线天。
此地名不虚传,两座峭壁几乎贴合,只留下一道宽不足三尺的缝隙。夜雾弥漫,瘴气从谷底升腾,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灰绿色。
陆君邪带领的佯攻小队潜伏在谷口。他打了个手势,两名幽冥阁暗卫点燃驱瘴筒,浓白的药烟喷涌而出,与灰绿瘴气激烈碰撞,发出“嗤嗤”声响。
药烟所过之处,瘴气如冰雪消融,露出一条通道。
“上!”陆君邪低喝,率先冲入一线天。
几乎同时,岭顶传来尖锐的哨声——红莲教的暗哨发现了他们!
“敌袭——!”喊声在夜空中回荡。
陆君邪嘴角勾起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率队且战且退,故意制造出想要强攻的假象,将守在一线天的红莲教徒全部吸引过来。
而此刻,沈惊鸿带领的另一队,已悄然抵达后山绝壁。
这里比忘忧谷的悬崖更加陡峭,几乎垂直。但正如老铁头所说,岩壁上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踏脚孔,虽已风化严重,却仍能借力。
“姑娘,我先上。”一名擅长攀岩的幽冥阁暗卫主动请缨。
沈惊鸿点头,将天罗地网线递给他:“上去后,先将此线布在崖顶两侧,以防万一。”
暗卫领命,如猿猴般攀援而上。其余人紧随其后。沈惊鸿虽然手臂有伤,但金针渡穴的效果仍在,加之她本就身法轻盈,攀爬起来并不费力。
约莫一炷香后,十人全部登上岭顶。
岭顶地势平坦,那座废弃的义庄就在百丈之外。庄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显然红莲教的主力都在那里。
“按计划行事。”沈惊鸿低声道,“两人一组,分散潜入。发现血莲圣母或玄火堂主,立刻发信号。”
众人点头,迅速散开。
沈惊鸿独自一人,从义庄侧面绕过去。她记得老铁头说过,义庄后院有一口枯井,井壁有密道可直通庄内密室——那是前朝官府用来藏匿重要犯人或物品的暗室。
果然,在后院杂草丛中,她找到了那口井。井口被石板封住,但边缘有明显的新鲜撬痕——显然不久前有人开启过。
沈惊鸿小心移开石板,纵身跃下。井深约三丈,落地后发现侧壁果然有一个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她点燃火折子,钻入洞中。通道蜿蜒向下,走了约莫二十丈,前方出现光亮——是一间石室的缝隙。
透过缝隙看去,石室内点着数支牛油大烛,映照出几个身影。
正中坐着的,正是血莲圣母。她已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眉目间与永宁长公主的画像确有五分相似。
下首站着八名黑衣人,为首者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面色阴鸷,应该就是玄火堂主“赤焰尊者”。
“……圣母,萧彻那边传来消息,他在京城失势,已被剥夺皇子封号,全国通缉。”赤焰尊者沉声道,“我们的计划,恐怕要提前了。”
血莲圣母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佩——那玉佩与沈惊鸿手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凤凰的朝向相反。
“无妨。”她声音平静,“萧彻本就是颗棋子,如今弃了也罢。重要的是传国玉玺和凤凰泪,这两样东西若到手,我们便可直接起事,不必再借他人之名。”
“可玉玺在忘忧谷涅盘洞中,已被沈惊鸿取走。”另一名黑衣人担忧道,“此女不好对付,身边又有幽冥阁主相助……”
“所以才要请你们来。”血莲圣母抬眼,眼中闪过寒光,“赤焰,你玄火堂精锐尽出,我要你在三日内,取回玉玺和凤凰泪。至于沈惊鸿和陆君邪……死活不论。”
赤焰尊者拱手:“属下遵命。只是……圣母手中那滴凤凰泪,当真要用在那个地方?”
血莲圣母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瓶中一滴晶莹液体,与沈惊鸿手中的凤凰泪一般无二。
“永宁先祖留下的三滴凤凰泪,一滴随华清云失踪,一滴藏于涅盘洞,最后一滴……她留给了自己的血脉。”血莲圣母轻抚小瓶,“这滴泪,是唤醒‘那件东西’的关键。只要成功了,莫说大胤江山,便是长生不老,也未尝不可。”
长生不老?沈惊鸿心中一震。难道血莲圣母手中,还有比凤凰泪更重要的东西?
“圣母,时辰差不多了。”赤焰尊者提醒道,“‘那位’该到了。”
血莲圣母点头:“你们先退下,按计划行事。记住,三日后我要见到结果。”
黑衣人躬身退去。石室内只剩血莲圣母一人。
她走到石室北墙,按动机关,墙壁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室。暗室中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尊玉棺。
玉棺通体晶莹,隐约可见棺中躺着一道人影。血莲圣母走到棺前,将手中的凤凰泪小瓶打开,滴了一滴在棺盖上。
凤凰泪触棺即融,渗入玉棺内部。棺中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
“母亲……”血莲圣母的声音忽然哽咽,“再等三日,只要拿到另外两滴凤凰泪,您就能醒来了。到时候,我们母女联手,定能复兴前朝,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棺中躺着的,竟是血莲圣母的母亲?而且听她的意思,此人并未真正死去,只是陷入了某种沉睡?
沈惊鸿心中疑云密布。前朝覆灭已近百年,若棺中真是长公主本人或其直系血脉,年岁至少应在百岁以上。什么人能沉睡百年而不死?
除非……
她忽然想起《长生蛊秘录》中的记载:“蛊成之日,有秘法可封存生机,以待来日唤醒。”
难道棺中之人,是被长生蛊封存了生机?
就在这时,暗室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红莲教徒慌张闯入:“圣母!不好了!有人从后山攻上来了!已经杀到前院!”
血莲圣母脸色一变,迅速关闭暗室:“多少人?”
“十、十来个!但个个身手了得!弟兄们快挡不住了!”
“废物!”血莲圣母抽出长剑,“随我迎敌!”
她冲出石室,沈惊鸿趁机从密道溜出,绕到前院。
前院已是一片混战。幽冥阁暗卫与红莲教徒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鲜血飞溅。陆君邪也带人从一线天强攻上来,两路夹击,红莲教顿时陷入被动。
沈惊鸿一眼看到血莲圣母正与陆君邪激战。两人剑法都是顶尖,斗得难解难分。她正要上前相助,身后忽然传来破空声!
“小心!”陆君邪大喝。
沈惊鸿侧身躲过,三枚淬毒飞镖钉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回头看去,赤焰尊者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身后,手中一对短刃泛着幽蓝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赤焰尊者阴笑,“圣母有令,取你性命,夺你宝物。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动手?”
沈惊鸿短剑出鞘:“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两人已战在一处。赤焰尊者不愧是红莲教第二高手,短刃招式刁钻狠辣,专攻要害。沈惊鸿虽剑术精妙,但手臂有伤,久战之下渐感不支。
危急时刻,她忽然想起老铁头给的震天雷。虚晃一剑后,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铁球,狠狠掷向赤焰尊者脚下!
“轰——!”
震天雷爆裂,铁蒺藜四射!赤焰尊者虽及时后退,仍被几枚碎片划伤。更要命的是,爆炸的巨响和烟雾扰乱了战局,红莲教徒们阵脚大乱。
“撤!”血莲圣母见势不妙,一剑逼退陆君邪,飞身掠向义庄后院。
赤焰尊者恨恨地瞪了沈惊鸿一眼,也率众撤退。
“追!”陆君邪欲追,被沈惊鸿拉住。
“别追了。”她低声道,“我在暗室中看到了一些东西……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她将所见所闻简单告知。陆君邪听后,面色凝重:“沉睡百年而不死……这已非寻常医术所能及。难道血莲圣母手中,真有完整的长生蛊?”
“不止如此。”沈惊鸿望向义庄方向,“她称呼棺中人为‘母亲’。若棺中真是永宁长公主本人,那么血莲圣母……就是长公主的女儿。可长公主若有女儿,为何史书全无记载?此女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一个个谜团,如岐山的夜雾般弥漫开来。
而沈惊鸿知道,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就在那三滴凤凰泪,以及血莲圣母口中的“那件东西”上。
寒鸦岭的夜,在厮杀后重归寂静。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三日后,血莲圣母定会有所行动。
而她,必须在此之前,查明真相,抢占先机。
凤鸣岐山,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