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拿下刘指挥使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全国各地的卫所指挥使炸开了锅。
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试图通过惯常的“打点”手段蒙混过关的卫所军官们,顿时慌了手脚。有人试图串联,有人忙着销毁账册,更有人暗中向京中的靠山送去加急信件,企图利用朝堂的力量把秦良玉撤走。
然而,秦良玉的动作更快。
她麾下的监察宪兵手持令箭,分赴各主要卫所驻地,雷厉风行地开始实地核验。面对这些代表着督师权威、油盐不进的“宪兵”,许多卫所的遮羞布被无情扯下。
空荡荡的营房、名存实亡的军户册、与账面严重不符的军械库……一桩桩铁证被迅速整理,通过秦良玉的渠道,越过可能被阻挠的地方官僚系统,直接呈送军事内阁。
虽然有些卫指挥使想联合起来反抗秦良玉,可是他们的举动往往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被自己手下的军户告发。军户们早已经不堪卫指挥使们的欺压,能有这个机会去除军户那更是喜不自胜。
谁敢反抗皇上对卫所军制的改革,就等于同所有军户为敌。而这些军户之所以敢于反抗,其背后则有锦衣卫的影子。
就在西南暗流汹涌之际,六百里加急将秦良玉的奏疏送到了京师,直达通政司,旋即被火速送往内阁辅臣袁可立的案头。
紫禁城,军事内阁值房。
军事内阁辅臣袁可立仔细阅读着皇上转交给他的秦良玉的奏疏,眉头越皱越紧,神色也越来越凝重。他不仅是军事内阁辅臣,更是历经万历、泰昌两朝的能臣干吏,深知卫所积弊之深,已非一日之寒。秦良玉在奏疏中所言,句句戳中要害,其揭露的腐败情形,甚至比他暗中了解的还要触目惊心。
“好一个秦良玉!不愧是我大明肱骨之臣!”袁可立拍案而起,眼中既有对卫所糜烂的痛心,更有对秦良玉敢于直言、锐意改革的赞赏。他深知,这道奏疏一旦在朝会上提出,必将引起卫所利益集团及其在朝中代言人的猛烈反扑。
他不敢怠慢,立刻持疏求见皇帝朱常洛。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常洛屏退左右,独自览阅秦良玉的奏疏。
朱常洛的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紧握着奏疏边缘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秦良玉笔下那“面黄肌瘦、衣甲不全、器械朽烂”的“军队”,与他脑海中那支在京师校场上军容整肃、装备精良的新军形成了惨烈的对比。而“缺额六成”、“克饷吞屯”、“役军如奴”等字眼,更是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自己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力图振兴,开源节流筹措的军费,竟有大部分就这样被这些蠹虫中饱私囊!想起秦邦屏等忠勇将士在前线浴血牺牲,后方却是如此不堪!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他胸中升腾。
“陛下,”袁可立沉声道,“秦督师所奏,虽言辞激烈,然确是实情。卫所旧制,败坏至此,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然此事牵涉甚广,若处置不当,恐生内变。”
朱常洛缓缓放下奏疏,目光锐利如鹰隼:“袁先生所言,朕岂不知?正因其牵涉甚广,积弊已深,才更需下猛药,刮骨疗毒!”他站起身,在暖阁内踱步,“秦良玉一介女流,尚有如此魄力,敢于在前线直面积弊,上书直言。朕若因循苟且,如何对得起前线将士的鲜血?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托付的江山社稷?”
他停下脚步,看向袁可立,语气斩钉截铁:“此事,朕意已决!不仅要改,还要快改,彻底地改!秦良玉所请‘裁撤内地无用卫所,推行募兵’,正合朕意!军事内阁即刻会同户部、兵部,详议具体章程,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略来!朕要在下一次大朝会上,议定此事!”
“陛下圣明!”袁可立心中一定,知道皇帝已经有了乾纲独断的决心。
就在朱常洛与袁可立密议的同时,秦良玉押解刘指挥使及其罪证的车队也抵达了京师。此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京城官场引起了巨大震动。卫所利益集团及其代言人们又惊又怒,他们没想到秦良玉一个在外征战的武将,竟敢如此不留情面,直接将脓疮捅到了皇帝面前。
接下来的数日,暗流在京师涌动。弹劾秦良玉“跋扈专权、苛待将士、动摇国本”的奏疏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卫所出身的勋贵和官员也在各种场合散布言论,声称卫所制度乃“太祖所定,不可轻废”,裁撤卫所会导致“百万军户流离失所,引发大乱”,试图阻挠改革。
然而,朱常洛对此早有预料。他一方面将弹劾秦良玉的奏疏留中不发,显示出对秦良玉的绝对信任;另一方面,则密令锦衣卫和东厂,暗中调查那些跳得最欢的官员与地方卫所军官之间的勾连,搜集更多证据。
秦良玉虽然远在四川,也同样感受到了这股来自朝野的压力。但她并未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念。她一边顶住压力,继续以强硬手段招募那些一心要报效朝廷的军户组建新军,加紧操练;一边不断将核查到的各卫所罪证,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师,为皇帝的决策提供最有力的支持。
她知道,一场关乎大明军制乃至国运的决战,已经在这远离战场的庙堂之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她,和远在京师的年轻皇帝,正是这场变革风暴的核心。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云南的方向,那里,她的儿子还在为帝国的边疆浴血奋战,而她,则要在另一个战场上,为这个帝国斩断内部的腐肉,开辟新的生机。为她的儿子,为那些在前线拼命的将士们提供源源不断地后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