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三屯营的混乱并未因黑夜的褪去而平息,反而在仓促撤退的命令下变得更加无序。
粮草大半被焚的噩耗如同瘟疫般传遍全军,恐慌在每一个士兵心中蔓延。
缺粮,意味着他们即使逃出了长城,也未必能活着回到辽东。
代善的正红旗和镶红旗作为前锋,在天亮前就已拔营,几乎是丢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辎重,以最快的速度向喜峰口方向狂奔。
代善骑在马上,脸色阴沉,不断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住自己的兵马,尽快脱离这个险地,至于断后的阿敏和护卫两翼的莽古尔泰会面临多大压力,已不在他优先考虑的范围内了。
中军部分,气氛更加压抑。努尔哈赤被安置在一辆铺了厚厚毛皮的马车上,由最忠诚的巴牙喇亲兵层层护卫。李永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既要时刻关注努尔哈赤的状况,又要承受着来自莽古尔泰等人无形的压力。努尔哈赤偶尔会发出含糊的“嗬嗬”声,歪斜的眼睛死死盯着车顶棚,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分毫。
何和礼负责中军外围的警戒,他骑着马,在队伍侧翼来回奔驰,如同暴躁的困兽,将怒火发泄在任何一个行动稍慢的士兵身上,鞭子抽得啪啪作响。“快!都快点儿!想留下来给明狗当靶子吗?!”
而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负责断后的阿敏。他的镶蓝旗士兵们面带疲惫和恐惧,不断回头张望,生怕明军的追兵突然出现。
昨夜粮草被焚,他难辞其咎,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承担这最危险的任务,希望能戴罪立功,或者说,至少能活着回去。
他下令将营中所有无法带走的杂物、破损的车辆堆在营寨门口和主要道路上,试图延缓明军的追击速度。集中所有兵力在三屯营,以应对明军的攻击。
而在此之前,明军大营里的秦良玉也已经接到了夜不收(侦察兵)的急报。
“报大帅!三屯营方向昨夜火起,疑似我军奇袭得手!今晨观察,建奴营寨人马调动频繁,尘头大起,似有大规模拔营撤退迹象!”
紧接着,又有探马回报:“报!发现建奴前锋代善部已离开三屯营,向喜峰口方向疾进!”
“报!建奴中军及后军也已开始移动!”
帅帐之内,众将精神大振。孙元化抚掌笑道:“定是秦邦屏和骆养性得手了!建奴粮草被焚,军心已乱,这是要拼命逃窜了!”
祖大寿更是迫不及待,抱拳请战:“大帅!建奴已乱,正是追击歼敌的大好时机!末将请命,率关宁铁骑立刻出击,痛打落水狗!”
秦良玉站在舆图前,目光沉静。胜利在望,但她并未被冲昏头脑。她深知,困兽犹斗,何况是努尔哈赤麾下这些悍勇的八旗兵。
“祖将军所言极是,敌溃我追,正当其时!” 秦良玉先肯定了祖大寿的请战,随即话锋一转,下令道:“然,穷寇莫追亦不可不防狗急跳墙。祖将军,着你率关宁铁骑主力,立刻出发,衔尾追击!目标,阿敏的断后部队!不必与之死斗,以骑射扰之,冲乱其阵型,使其无法有效阻滞我军即可!”
“得令!” 祖大寿大声应诺,转身大步离去。
“孙元化!”
“臣在!”
“着你率领登莱新军及秦邦屏部新军一旅(除参与奇袭人员),携火炮,紧随骑兵之后。遇敌阻击阵地,则以火炮破之;若敌军溃散,则步卒结阵推进,清剿残敌,稳步压缩其空间!”
“臣,领命!”
“传令给秦翼明和秦安国,着他二人率领休整后的白杆兵,从侧翼山地迂回,尝试绕过敌军断后部队,骚扰其撤退中的中军,尤其是……保护好陛下点名要的那些东西和人!” 秦良玉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朱常洛早有密旨,希望能尽可能俘获后金的工匠、文书以及重要人物。
“末将明白!” 马祥麟领命而去。
随着秦良玉一道道命令下达,养精蓄锐已久的明军主力如同开闸的洪水,向着溃退的后金军席卷而去。
祖大寿的关宁铁骑速度最快,如同赤色的风暴,很快就追上了阿敏的断后部队。此时的后金军心涣散,精锐红甲兵大多数都在攻城中消耗殆尽,纪律松弛,面对养精蓄锐、士气如虹的关宁铁骑,几乎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放箭!”
箭雨泼洒向后金军的后队,引起一片惨叫和混乱。
“冲阵!”
精锐的关宁铁骑如同楔子般插入敌阵,马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
三屯营,阿敏声嘶力竭地试图组织反击,但士兵们早已胆寒,往往明军骑兵一个冲锋,他们便四散奔逃,所谓的断后防线,形同虚设。
而更让阿敏绝望的是,身后传来了沉闷的炮声。孙元化指挥的登莱新军炮兵已经跟上,在射程范围内架起火炮,对任何试图集结抵抗的后金队伍进行轰击。实心弹丸落入人群,所造成的伤亡和心理威慑是巨大的。
溃败,很快演变成了溃逃。阿敏在三屯营的断后部队彻底失去了建制,士兵们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命向着喜峰口方向逃,反而冲乱了莽古尔泰奉命在洒河桥试图建立的防线。
“废物!都是废物!” 在洒河桥的莽古尔泰,看见阿敏的军队,已经完全崩溃,不得不指挥手下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打开通道争取让更多人能够离开这个地方。
从地理布局来看,喜峰口以南区域存在两条主要通道通向三屯营。
西侧路线起始于潘家口关城,需横渡滦河抵达西城峪,继续向南即可到达汉儿庄。东线则从喜峰口向东南延伸,经滦阳镇转向西南方向,跨越滦河后抵达洒河桥。值得注意的是,东西两条路线最终都在洒河桥会合,继而向北延伸至喜峰口。由此可见洒河桥这个战略要地十分重要,因此它也是明代蓟州长城中段的指挥中枢,常年部署精锐部队。
从地图上也可以看出洒河桥刚好位于滦河和撒河的交汇处,因此是一个十分关键的节点。
此时站在高处的莽古尔泰看着如同潮水般败退下来的镶蓝旗士兵,以及后面紧追不舍的明军骑兵,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无能为力。
思虑良久,最终性格暴躁的他最终还是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明军都堵在这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汗阿玛和兄弟们逃回辽东老家。
莽古尔泰虽然性格鲁莽,但他也知道自己注定是没有资格争夺汗位的,与其回去同那些奸诈的兄弟们争权夺利,还不如把自己埋葬在这里吧!至少他们能够保障自己的家人吧!
与此同时,明军的追击井然有序,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套索,慢慢地将所有人都朝洒河桥这里驱赶。骑兵袭扰,火炮威慑,步兵清剿。他们并不急于一口吃掉整个后金大军,而是耐心地、一步步地削弱、肢解着这支曾经不可一世的军队。
努尔哈赤此时早已经过了洒和桥,已经到达了滦阳,他躺在颠簸的马车上,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爆炸声,歪斜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嗬嗬”声,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或许能预见到,他的大金,他一手建立的基业,正在这场疯狂的溃退中,走向未知的深渊。而他的儿子们,在他倒下之后,似乎并未能撑起这片即将倾覆的天空。
代善则已经飞快的跑到了喜峰口,不过可惜的是当他到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一支同样装备精良的军队正准备围攻喜峰口,而这支军队正是满桂的新军四旅和冉见龙的酉阳土司兵,他们一共一万人从宣府和居庸关分别赶了过来。可惜的是他们的人数面对喜峰口的守军并不占优,再加上喜峰口地势险峻,因此只能在喜峰口外按照秦良玉的指示,不能强攻的时候,就不要强攻,而是深挖壕沟,布置好防御工事,防止敌人逃窜。
然而当代善登上喜峰口,却发现喜峰口下面已经被挖出了许多道深深地沟槽,愤怒异常当即就想要砍掉防守喜峰口的岳拓(他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