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许经销权的拍卖十分火爆,各种区域代理权被激烈争抢,尤其是玻璃镜、精纺毛呢、新式钟表这些已经显现出巨大市场潜力的商品,其经销权更是拍出了天价。真金白银如同流水般涌入户部和内帑的联合账房,算盘声日夜不息。
而在国债与股权咨询处,热度也依旧没有减退,反而随着消息的进一步发酵而愈发引人注目。
真正的巨富们,他们的决策周期更长,考虑的因素也更为复杂,但一旦下定决心,其能量也绝非那些争抢经销权的普通商人可比。
泰昌元年十一月二日午后,朱常洛在文华殿侧殿,听取了骆养性的密报。
“陛下,臣已查明,那几名西洋人并非英吉利东印度公司之人。”骆养性躬身禀报,“他们自称来自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Voc成立于1602年)。为首者名叫范·戴克,是一名资深商务代表,通晓一些弗朗机语(葡萄牙语)和简单的官话。他们此次随商船抵达福建月港,听闻京师有此盛会,特意北上,意在探寻与大明直接贸易的可能性。”
“荷兰人?”朱常洛微微挑眉。在这个时间节点,荷兰东印度公司正是如日中天,在全球范围内与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等争夺贸易霸权,其风头甚至暂时盖过了英国东印度公司。他们出现在这里,意义或许更为重大。
“他们对我们发行的国债和皇家商行股权,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反复询问担保细节和股权权利。臣已安排通晓弗朗机语的译人在旁记录。”骆养性补充道。
“很好,继续留意。博览会结束后,带那个范·戴克来见朕。”朱常洛吩咐道。与西方殖民公司的直接接触,或许能打开一扇新的窗口,无论是技术、贸易还是……海外视野。
就在朱常洛听骆养性汇报的同时,博览会股权咨询处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巨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以漕运为基础,富甲东南,且在之前晋商倒台、盐政改革中敏锐站队,并未受到太大冲击,反而趁机扩大了影响力的漕邦的全权代表李达通。其人身着朴素,但气度沉凝,身后跟着的数名随从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精干之辈。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找到了王体乾和靳良玉。
“王公公,靳先生,”来人拱手,“在下奉主人之命,特来咨询皇家商行股权事宜。
王体乾和靳良玉都认识李达通,知道他代表的就是大明的整个漕帮,掌管了整个京杭大运河从南到北的所有地下势力,甚至是连如今的漕运总督王在晋都还要礼让其几分。没想到如今他居然出现在这里,而且似乎还有要合作的意思。
王体乾和靳良玉二人对李达通都十分,也连忙起身拱手,将李达通迎了进去,并让人奉上香茗。
“李先生请讲。”靳良玉不卑不亢地回应。
“明人不说暗话,我家主人经过商议一直决定认购大明皇家商行一百股。”李达通没有多余的废话,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一百万两白银!即便对于顶级豪商而言,这也是一笔足以伤筋动骨的巨款,而李达通一开口就是总额度的十分之一!
周围隐约听到对话的人无不侧目,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
王体乾稳住心神,缓缓道:“感谢李大掌柜厚爱,皇家商行感佩。然,为示公平,避免股权过于集中,陛下有旨,单一股东或其关联方,首次认购上限,暂定为五十股。”
这是朱常洛早就定下的策略,既要借助大资本的力量,又要防止形成尾大不掉的垄断股东,影响皇室的绝对控制权。
来人似乎早有预料,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点头:“陛下圣明,虑事周详。既如此,我们便认购五十股。此外,”他话锋一转,“关于国债,我家主人亦有意认购一百万两,以表对朝廷兴作之支持。”
一百万两国债!加上五十股股金的五十万两,这就是一百五十万两的真金白银!漕帮此举,无疑是在用巨额资本向皇帝和新政投下重重的信任票。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博览会,乃至整个京师顶层圈子。
漕帮的带头,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随后,几位在盐政改革中获益匪浅,且与皇家商行在盐业销售上有合作的扬州大盐商联袂而至,共同出资认购了六十股。
以海事和海外贸易闻名的福建海商集团代表,在经过彻夜商议后,决定认购四十股,并表达了希望皇家造船厂建成后,能优先为其建造新型远洋海船的意愿。
甚至几位在京的勋贵,如成国公朱纯臣、英国公张维贤等,也或是亲自出面,或是派子侄前来,各自认购了十股到二十股不等。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这股权运作的精妙,但他们懂得紧跟皇帝的步伐,懂得这将自身家族利益与皇家捆绑得更紧的好处。
连之前因为藩王事件而风声鹤唳的几位藩王代表,也小心翼翼地出现,试探性地认购了少量国债和几股股权,这既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寻求新出路的尝试。
那些来自山西、徽州、浙东等地的传统商帮,见顶尖的勋贵、官僚资本和皇亲国戚都纷纷下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调动所能筹集的一切资金,加入到这场资本的盛宴之中。
原本靳良玉预估需要数日才能完成认购的一千股,在第三天下午,便宣告售罄。后来者只能扼腕叹息,登记排队,等待下一次增发或是有股东愿意转让。
而一千万两额度的国债,认购更是火爆,短短三日,意向认购总额便突破了一千五百万两,远远超出了发行额度。最终,户部不得不宣布按比例配售,以确保公平。
暮色再次降临,博览会即将落下帷幕。
文华殿内,毕自严捧着最终的账册,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陛下,初步核算,本次格物博览会,特许经销权拍卖及新品预售,共计收入纹银八百九十二万两。泰昌元年特别建设债,实际发售一千万两,超额认购部分已按规处理。皇家商行股权一千股,售得股金一千万两。三项合计,此次共筹集资金……两千八百九十二万两!”
这个数字,即便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朱常洛来说,也感到一阵心潮澎湃。这几乎相当于大明鼎盛时期一年国库收入的一大半!而且这还仅仅是现金流入,那些股权背后所链接的人力、物力、渠道资源,其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朱常洛站在殿门口,望着远处博览会会场逐渐熄灭的灯火,仿佛能看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资本洪流,正在他的引导下,汇聚成型,即将冲向那些亟待建设的领域——新的道路、新的工坊、新的船队、新的边疆……
这不仅仅是财富的重新分配,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序曲。他用看得见的利益,撬动了沉积千年的格局。
“传旨,”朱常洛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明日大朝会,议一议,这笔钱,该怎么花,才能让我大明,真正泰昌!”
他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野望。资本的引擎已经启动,接下来,该是让它驱动着这个古老的帝国,奔向全新的轨道了。而那几个荷兰商人,或许将成为这盘大棋中,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