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峰口关城之下沟壑纵横的杂乱景象,让代善的心沉入了谷底,他望着城下忙碌的明军低头沉思,久久不曾言语,仿佛在下一个万分艰难的决定。
喜峰口这个关隘虽然依旧掌握在后金留守部队的手中,飘扬的依旧是后金的旗帜。
但是,关城之外,原本平坦的通道和缓坡,此刻却被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壕沟和临时搭建的木质栅栏所覆盖。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兵正在那些工事后面忙碌着,加固防线,架设火炮。那些士兵衣甲鲜明,旗帜上飘扬着“满”、“冉”等字样,正是满桂的新军四旅和冉见龙的酉阳土司兵!
他们并没有强行攻城,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工匠,用壕沟和工事,将喜峰口这个出口,想要给他牢牢地锁死了!看那工事的规模和完备程度,显然他们已经在此经营了不止一两天。
“满桂!冉见龙!” 代善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寄予厚望的逃生通道,竟然在最后一步被人堵上了!
“岳托!岳托何在!” 代善猛地转头,如同暴怒的雄狮般咆哮起来。岳托是他的长子,也是被努尔哈赤委以重任,留守喜峰口,保障归路的关键人物。
很快,一身尘土的岳托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惶恐:“阿玛(父亲)!”
“废物!” 代善根本不等他解释,猛地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锋直接架在了岳托的脖颈上,怒喝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让明狗在眼皮子底下挖出这么深的壕沟,布下如此防线!我大军归路被断,你要负全责!我砍了你这个无能之辈!”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岳托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辩解道:“阿玛息怒!息怒啊!不是儿子不尽力!是这支明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根本不攻城,来了就开始挖沟筑墙,我们派兵出去冲了几次,可他们火器太厉害,弟兄们损失惨重,根本冲不破他们的防线啊!他们……他们就像一群土拨鼠,只知道挖土!”
岳托的辩解带着委屈和无奈。他确实尽力了,但满桂和冉见龙严格执行了朱常洛和秦良玉“稳扎稳打”的战略。他们自知兵力不占绝对优势,强攻险隘损失必大,于是便采取了这看似笨拙却极为有效的“困敌”之策。利用新军携带的工兵器械和土司兵善于山地作业的特点,日夜不停地构筑防线,硬生生用土木工事把喜峰口给“包”了起来。
代善看着儿子惊恐的脸,又望了望关外那绵延的、如同巨蟒般缠绕着喜峰口的明军工事,胸中的怒火和绝望交织,握刀的手剧烈颤抖着,最终还是没有砍下去。他知道,岳托说的很可能是实情,这支明军的打法,与之前遭遇的截然不同,他们不求速胜,只求困死。
他颓然放下刀,声音沙哑而疲惫:“起来……集中兵力,一定要击溃他们,冲出去!你亲自上!” 他知道,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他自己的汗阿玛正在前往喜峰口的路上。
如果到时候发现被堵在喜峰口,那自己将无法交代。
“快、速度一定要快,要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去。”代善愤怒异常的指挥手下军队打开关门,向外冲了出去。
很快喜峰口关外就炮声隆隆,战斗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状态。
与此同时,洒河桥的狙击战也十分激烈。
莽古尔泰兑现了他的决绝。他率领着麾下最忠诚、最悍勇的巴牙喇和正蓝旗士兵,死死扼守在洒河桥北岸的狭窄地域。这里地形相对狭窄,桥梁更是唯一的通道,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明军兵力的展开。
“顶住!为了大汗!为了大金!杀光这些明狗!” 莽古尔泰身先士卒,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如同疯虎般冲杀在第一线。他的勇猛感染了身边的士兵,这些后金精锐也知道退无可退,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用弓箭、刀枪,甚至身体,顽强地抵挡着明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最先冲过来的祖大寿关宁铁骑在莽古尔泰的强力冲击下,一时之间居然隐约有了崩溃的状态。
“秦帅,建奴抵抗异常顽强,尤其是那莽古尔泰,像个疯子一样!” 祖大寿一身血污,策马回来向已经亲临前线的秦良玉汇报。
秦良玉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点了点头:“困兽之斗,最为惨烈。传令下去,不必急于强攻桥头。命令秦翼明、秦安国的白杆兵,加强从侧翼山地的渗透和袭扰,分散其兵力。命令孙元化,迅速将火炮拉过来,轰击其后方集结区域和可能的撤退路线,断其念想。”
秦良玉的战术依旧稳健而致命。她一直遵循朱常洛的观念,不再追求以消耗士兵的生命的方式快速突破洒河桥,而是要利用兵力和火力的绝对优势,一点点地磨碎莽古尔泰这支孤军的抵抗意志和有生力量。
至于努尔哈赤跑了,就跑了吧!
只要这些大明皇家新军真正的成长起来,哪怕还有10个、100个努尔哈赤又能如何呢?
朱常洛有绝对的信心碾压所有人,人多地广,这就是大明的底气之所在。
战斗从当他清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午后,洒河桥北岸尸横遍野,河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莽古尔泰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本人也身披数创,鲜血染红了战袍,但依旧咆哮着死战不退。
然而,实力的差距和士气的消磨是无法用勇武完全弥补的。当侧翼的白杆兵成功突破一处高地,用箭矢和标枪覆盖后金军侧后时,当明军的火炮再次进行了一轮集中射击,将莽古尔泰临时设立的指挥点炸得一片狼藉时,后金军的防线,终于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松动。
一部分士兵开始崩溃,向后逃窜,试图泅渡冰冷的滦河,或是沿着河岸向上游逃命。
莽古尔泰看着眼前溃散的士兵,又望了望身后早已看不见的中军方向,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他举起沾满血污的狼牙棒,发出了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带着仅存的几十名亲兵,向着桥头明军最密集的地方,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洒河桥的阻击战,以莽古尔泰及其麾下大部分将士的战死而告终。这道最后的屏障被拔除,明军主力畅通无阻地越过洒河桥,向着滦阳,向着努尔哈赤的中军,以及那渺茫的希望——喜峰口,席卷而去。
留给努尔哈赤和代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