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一把夺过身边戈什哈手中的大纛,亲自奋力挥舞起来,镶蓝边的龙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对着身后那些脸上已带惧色的亲兵护军咆哮:“大金的勇士们!跟着我,阿敏贝勒,冲上城头!杀光南蛮!活捉明朝皇帝者,与我共享富贵!”
杜可力绝望地看着阿敏如同疯魔般亲自带队前冲,他知道再劝已是无用,猛地一抹脸上混杂着血泪的污渍,抄起地上的虎枪,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保护贝勒爷!镶蓝旗的巴图鲁,跟我上!”
他必须跟上,哪怕只是为了在乱军之中,用自己的身体为阿敏多挡一刀一箭。
最后的生力军是阿敏最核心的牛录,约两百余名最精锐的红甲兵和葛布什贤超哈营(前锋营)的精锐,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跟随着那面疯狂的旗帜,涌向了西门。
城头上,压力骤增!
秦良玉刚刚带着亲兵将东面一段城墙的缺口堵住,就接到了西门几乎被攻破的急报。他心头一沉,阿敏这是孤注一掷了!
“秦翼明!秦安国!”秦良玉嘶声吼道。
“末将在!”两位出身自四川石柱的白杆兵首领浑身浴血,应声而出。他们的白杆枪上沾满了凝固的血浆,甲胄破损多处,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带你的人,立刻支援西门!不惜一切代价,把鞑子给我压下去!”秦良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儿郎们,皇上就在我们身后看着!蓟州若破,你我皆无颜见家乡父老,更负皇恩!”
“得令!”秦氏兄弟抱拳,转身便吼:“石柱的儿郎们,随我来!”
秦良玉的亲兵白杆兵们齐声应和,虽然疲惫,但士气未堕。他们独特的白杆长枪如林而起,迅速向西门移动。
此刻的西城头,已然是人间地狱。阿敏的亲卫果然悍勇无比,他们利用飞钩、云梯,甚至踩着同伴堆积如山的尸体,硬生生在几处垛口站稳了脚跟。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的红甲兵,挥舞着沉重的铁鞭,将试图靠近的明军连人带盾砸飞,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为后续的同伴扩大登陆场。
“火枪手!瞄准那个领头的,齐射!”一名戚家军教官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砰砰砰!
一阵硝烟腾起,那魁梧白甲兵身中数弹,身体晃了晃,却竟然没有立刻倒下,他狂吼一声,将铁鞭掷向明军阵线,又砸倒一人,这才不甘地仰天倒下。
但就是这短暂的阻滞,又有十几名红甲兵跃上了城头,他们结成了一个小型的圆阵,死死护住突破口。后续的后金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顺着这个点疯狂向上攀爬。
“杀!”秦翼明率先赶到,见状目眦欲裂,白杆枪一抖,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一名红甲兵的面门。那红甲兵举刀格挡,却没想到白杆枪头旁的钩镰顺势一搭一拉,他顿时重心不稳,旁边的明军长枪手瞅准机会,一枪刺入其肋下。
秦安国更是勇猛,带着一队刀盾手直接撞入了后金的圆阵之中,顿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白杆兵擅长结阵而战,钩、刺、拉、砸,配合无间,顿时将后金兵凶悍的势头遏制了下去。
然而,阿敏已经杀红了眼,他本人也在亲兵的簇拥下,攀上了一架云梯,距离城头仅有数步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城头明军那写满疲惫与决绝的脸庞。
“阿敏上来了!瞄准那个穿蓝袍的!”有眼尖的明军军官大喊。
瞬间,箭矢、弹丸如同雨点般向阿敏所在的位置倾泻而去。他身边的戈什哈立刻举起盾牌,只听得“夺夺”之声不绝于耳,瞬间就有两人中箭栽下云梯。
杜可力奋力挡在阿敏身前,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臂甲,他闷哼一声,却半步不退,狂吼:“贝勒爷,快上!奴才护着你!”
阿敏也激发了凶性,他挥刀格开一支流矢,脚下用力,终于一跃登上了城头!
“阿敏上城了!”城下的后金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城头上的明军则是心头一紧。
“来得好!”秦安国见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若能阵斩或者逼退阿敏,西门之危立解。他挺枪便向阿敏杀去。
阿敏的亲兵立刻迎上,与秦安国战作一团。阿敏则挥舞着顺刀,试图扩大突破口,他武艺高强,接连砍翻了两名冲上来的明军士兵。
但明军太多了,而且同样悍不畏死。一名身受重伤的明军火枪手,趴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点燃了火绳,对着阿敏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
弹丸没有击中阿敏,却打中了他身旁一名举旗的亲兵。那亲兵惨叫一声,镶蓝龙旗晃了晃,险些倒下。
就在这时,秦良玉亲自带着最后的预备队赶到。她英姿飒爽,手持一把染血的长剑,指着阿敏厉声喝道:“鞑酋授首就在今日!儿郎们,杀!”
“杀!”
主帅亲临前线的激励,保家卫国的信念,以及连日血战积累的仇恨,在此刻彻底爆发。明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长枪、刀盾、甚至还有那些胆小的民夫也举起了石块木头狠狠砸下。
阿敏瞬间陷入了重围,他身边的亲兵在一个个减少。杜可力身中数刀,已然成了一个血人,依旧死死护在阿敏身前。
“贝勒爷!退吧!再不退就来不及了!”杜可力声音微弱,却带着最后的恳求。
阿敏看着周围如同铜墙铁壁般的明军,看着手下精锐一个个倒下,再看看远处依旧稳固的明黄龙旗大纛,一股冰冷的绝望终于压过了疯狂的贪婪。
他意识到,他攻不破这里。哪怕填上整个镶蓝旗,也攻不破这座由血肉和意志铸成的城池。
“啊——!”阿敏发出一声不甘至极的狂吼,挥刀逼退一名靠近的明军,终于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退到了垛口边,沿着云梯滑了下去。
看到主将败退,城头上残余的后金兵最后一丝士气也崩溃了,要么被迅速歼灭,要么跟着跳城逃生。
西门,再一次守住了。
阿敏跌坐在城下,望着那片吞噬了他无数精锐的城墙,目光呆滞。镶蓝旗,他的镶蓝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没有数年时间,恐怕难以恢复。
而城头上,明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声音中也带着无尽的疲惫。秦邦屏拄着白杆枪,看着城下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后金兵,以及那满地狼藉的尸体,重重地叹了口气。
“血肉磨盘……”他喃喃自语,这四个字,今日得到了最残酷的诠释。
与此同时负责防御北门的卢象升和负责防御南门曹文诏也都陷入了苦战之中,短短一天时间他们队伍的人数就阵亡了一半,更关键的是他们手中的火药和弹丸已经所剩无几。这些才成军没多久的大明皇家新军,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若不是有以戚家军为骨干的小队,四处支援补救,恐怕这些新军早就崩溃了。
卢象升也因身先士卒,在同代善的正红旗精锐红甲兵对抗的过程中,被不小心砍中了大腿,被迫撤离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