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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宅邸。

自那次针灸显效后,周老夫人便对林晚的医术和人品都十分信赖和喜爱。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病小痛,或是寂寞想找人说话,便时常让李婉华打电话请林晚过来。有时是复诊调理,有时干脆就是陪她聊聊天,喝喝茶。

午后的周家宅邸,浸染在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中。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中草药香,混合着茶几上那盆水仙的清雅气息。这与不久前苏念在此经历的那场无声风暴,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周老太太的房间里,笑声轻轻荡漾。林晚刚为老太太做完了一套舒缓的推拿,正将银针细致地收归药箱。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

“晚晚啊,我这把老骨头,多亏了你。”周老太太半倚在榻上,满脸慈爱地看着她,“每次你来这么一趟,我浑身都松快了,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比吃那些西药丸子舒坦多了。”

林晚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声音清润:“奶奶,您太客气了。您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快。按时休息,保持心情舒畅,比什么药都强。”

“就你会哄我开心。”老太太笑着,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吴妈刚蒸了桂花定胜糕,还热乎着,你一定得尝尝再走。”

林晚收拾药箱的手未停,温柔却坚定地婉拒:“谢谢奶奶,不过医馆那边下午还约了一位复诊的病人,我得提前回去准备一下。糕点下次来,我一定多吃两块。”

老太太虽有不舍,但也知道她事业为重,不再强留,只反复叮嘱:“那说好了,下次一定得多待会儿。让婉华送送你。”

“真的不用麻烦李阿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林晚替老太太掖好毯角,语气体贴,“您歇着,我改天再来看您。”

她提着那个略显古朴沉重的药箱,轻声道别后,走出了房间。

周家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纳了所有脚步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点缀着这片安静。林晚缓步走向楼梯,心里盘算着回去的路径和待会儿的病案。与周家的这段意外缘分,她心怀感激,但也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这位慈祥的奶奶,那位温柔的周夫人,都让她感到温暖,但她深知这高门大宅与她那个城西的小小医馆,终究是两个世界。

走到楼梯口,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楼下似乎传来了动静,是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然后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近——有人回来了。

林晚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周振华先生或是其他家庭成员。她继续下楼,脚步声轻巧。

就在她转过楼梯转角时,下方上楼的人也正好抬起了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空气凝滞。

上楼的人,正是周聿深。他似乎是临时回家的,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笔挺的衬衫领口一丝不苟,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显露出几分军人的冷硬气质。当他抬眸,目光撞上楼梯上方那道纤细身影的瞬间,他整个人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所有细节——那张在他记忆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清晰却又模糊的脸庞,那个他曾以为消失的身影,此刻,竟如此真实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家的楼梯上!

是她!

那个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渠道,几乎将全国叫的女医生翻过来查个遍却依旧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的女医生!

竟然是她?!

电光火石间,周聿深脑海中所有零散的信息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聚合——母亲口中那位“医术极好”、“年轻又沉静”的大夫,奶奶赞不绝口、“比亲孙女还贴心”的小医生,苏念嗤之以鼻、“城西小医馆的年轻骗子”……所有线索在此刻汇聚成一道强光,照亮了那个他一直苦苦寻觅却不得的答案。

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巨大的震惊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不真实感。他胸腔里那颗习惯于冷静规律跳动的心脏,竟失控般地重重擂动了一下。

林晚显然也认出了他。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握着药箱提手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致的惊讶,如同平静湖面骤然投入巨石,涟漪骤起。但只是刹那,那涟漪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眸色迅速恢复成一贯的沉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离的淡漠。她似乎也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他。

两人隔着几级台阶, 沉默对视着。楼梯间的光线有些暗,勾勒出彼此僵硬的轮廓,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他目光如炬,带着审视与探究;她则像一口古井,表面无波,深处却暗流汹涌。

周聿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句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是你”几乎要冲破枷锁。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林晚却微微垂下了眼帘,随即抬起,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客气而疏远:“您好。”

周聿深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他极其轻微地颔首,如同回应一个陌生人的问候,声音低沉平稳,甚至比林晚的更加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好。”

一场心照不宣的戏码,在无声中迅速达成默契。

就在这时,听到楼下动静的李婉华从偏厅走了过来,看到楼梯上的两人,她脸上立刻漾起温和的笑意:“聿深?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正好正好,快来认识一下!”

她笑着走上前,对着周聿深介绍道:“这位就是治好了奶奶咳嗽症的林晚林大夫,医术真是这个!”她翘起大拇指,又转向林晚,语气亲切,“林大夫,这就是我儿子,聿深,刚调回来不久。你们这还是头一回碰上面吧?”

李婉华的热情介绍,恰到好处地为这场无声的戏剧提供了完美的剧本和舞台。

周聿深顺势向上走了两步,来到与林晚同一水平面的楼梯转角平台。距离拉近,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抹极力掩饰的紧张,以及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独特的草药清香,与他记忆深处的气息重合在一起。

他依照母亲的介绍,向她伸出了手,目光落在她脸上,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社交场合的礼貌,语气克制甚至显得有些公事公办:“林大夫,幸会。久仰,感谢你对我奶奶的照料。”他将“久仰”二字说得平淡无奇,仿佛只是客套。

林晚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她迟疑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瞬,才伸出自己的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军人才有的粗粝茧子,一触即分。

“周先生,幸会。”她松开手,声音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您太客气了,我是医生,这是分内之事。周奶奶很和蔼,我也很荣幸能帮上忙。”她的回应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个医生与病患家属初次见面的分寸。

李婉华看着两人“客客气气”地握手寒暄,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反而颇为欣慰,又忍不住对周聿深多说了两句:“可不是嘛!你奶奶真是多亏了林大夫。”

周聿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目光极快地掠过林晚,见她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仿佛李婉华说的那个被质疑的人根本不是她。

林晚似乎不愿再多做停留,她微微侧身,对李婉华柔声道:“李阿姨,您太夸赞了。既然奶奶已经安好,我就不多打扰了,医馆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哎呀,怎么这就要走?吃了晚饭再走吧?聿深也回来了,一起……”李婉华热情挽留。

“谢谢阿姨,真的不了,预约的病人应该快到了。”林晚婉拒得十分自然坚决。

周聿深没有出言挽留。他只是沉默地侧过身,向旁边让了一步,为林晚留出了更宽敞的下楼通道。动作干脆,带着一种疏离的绅士风度。

“那我送送你。”李婉华忙道。

“真的不用了,阿姨,您留步。”林晚再次婉拒,然后目光转向周聿深,微微颔首。

“再见。”周聿深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却像无形的网,在她转身的瞬间悄然笼罩过去。

林晚提着她的药箱,一步步走下楼梯,背影挺直而单薄,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然。她没有回头,很快,身影便消失在门廊的拐角处。

周聿深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落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又似乎穿透了墙壁,追随着那远去的车影。李婉华还在旁边感叹:“真是个好姑娘,宠辱不惊,温柔又有本事。……”

“妈。”周聿深出声,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回来取份文件,顺便看看奶奶。”

“哦,好,文件在你书房吧?快去吧,你奶奶刚做完调理,正好歇着呢。”李婉华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周聿深转身,迈步上楼。他的步伐依旧稳健沉着,每一步都踩得踏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那个他苦寻不得的人,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闯入他的世界。

她给他的家人治病,得到了他家人的真心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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