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深的预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但并未引起恐慌。她信任周聿深的能力,也笃信自己事业的根基在于无可指摘的科学性与严谨性。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确保联合实验室研究的每一个环节都规范、透明、可追溯。
然而,暗处的潮水,总是无声无息地漫上来。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在数据层面。联合实验室建立了一个安全的内部服务器,用于存储和共享三方(林晚团队、罗氏、附属医院)的初步研究数据。一天深夜,实验室的数据安全系统发出低级警报,提示有未经授权的Ip尝试访问核心数据库,虽被防火墙成功拦截,但追踪到的源头经过多次跳转,最终指向一个无法精确定位的海外节点。
负责网络安全的顾问第一时间向林晚和周聿深汇报。林晚召集核心团队成员,重申了数据保密协议,并进一步加强了访问权限管理。她神色平静,只将其作为一次未遂的技术试探,要求大家提高警惕,但不必过度紧张,以免影响研究氛围。
周聿深那边则反应更为凌厉。他动用了更专业的技术力量反向追踪,虽然依旧未能直接锁定幕后黑手,但综合其他情报,几乎可以肯定与“启航科技”及其背后的势力有关。对方果然开始从林晚的项目下手,试图寻找突破口。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防御强度。”周聿深在电话里对林晚说,声音沉稳,“目前看来只是技术骚扰,但难保不会有后续动作。实验室内部人员的背景,尤其是近期新加入的,需要再筛查一遍。”
林晚依言照办,同时对实验室的日常运作观察得更加细致。她注意到,罗氏研究所派来的一位名叫埃里希·沃尔夫的年轻技术专家,似乎对实验室的数据流向和原始病历记录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经常以“优化流程”、“确保技术对接顺畅”为由,询问一些涉及数据采集细节和患者个人信息处理方式的问题。
这位沃尔夫先生技术能力过硬,待人接物也无可挑剔,但林晚凭借女性特有的直觉和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总觉得他那双过于精明的蓝眼睛里,隐藏着不同于纯粹科研人员的东西。她将这份疑虑私下告知了周聿深。
周聿深的人很快对埃里希·沃尔夫进行了更深入的背景调查。明面上的履历完美无瑕,毕业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在罗氏工作三年,参与过数个重要项目。但沈锋动用特殊渠道核实后发现,沃尔夫在加入罗氏前,曾有一段短暂的工作空窗期,且与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业务范围模糊的“咨询公司”有过不明资金往来。
“这个人有问题。”周聿深得出结论,“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以及,他和谁联系。”
一张无形的监控网,悄然围绕埃里希·沃尔夫铺开。
* * *
与此同时,周聿深对“启航科技”的反击也悄然展开。他并没有直接攻击启航的核心业务,那样只会引发更激烈的正面冲突,可能波及林晚。他选择了更迂回,也更致命的方式。
通过复杂的资本运作和利益交换,周聿深锁定了启航科技最重要的上游供应商——一家为启航核心产品提供关键精密部件的德国企业。周氏集团是这家德国企业多年来的大客户之一,在欧洲市场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一次秘密会晤在柏林进行。周聿深没有亲自出面,而是由周氏国际部的总裁,向那家德国企业的董事会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息:继续与启航科技保持紧密合作,可能会影响未来与周氏集团及其庞大盟友体系的长期战略关系。
商业世界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面对周氏集团抛出的橄榄枝(承诺增加订单份额、共同开发新产品线)和隐含的威胁(失去周氏系客户),那家德国企业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口头应允,将逐步减少对启航科技的零部件供应,并提高售价。
这只是第一步。掐断了关键供应链,如同给高速奔跑的启航科技悄悄设下了一道绊马索。虽然不会立刻让其摔倒,但足以打乱其生产节奏,增加其成本,削弱其价格战的攻势,为“烛龙”项目的研发争取更多时间。
就在周聿深于商场上运筹帷幄之际,针对林晚项目的第二轮攻击,以更隐蔽的方式出现了。
这一次,并非技术入侵,而是舆论铺垫。
几篇看似客观公正、探讨“中医药国际化进程中潜在风险”的学术评论文章,开始在国内几个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医学专业论坛和社交媒体账号上流传。文章没有直接点名林晚的项目,但其中隐含的指向性却颇为耐人寻味。
文章重点讨论了“将未经充分现代医学验证的传统草药方剂与尖端生物技术结合”可能存在的“伦理风险”、“数据标准化难题”以及“知识产权归属模糊可能引发的国际纠纷”。其中甚至隐晦地提及“某些急于求成的国际合作,可能因对国外技术过度依赖,而导致核心研究成果和民族医药智慧的外流”。
这些论调,精准地切中了目前国内学界和舆论对中医药现代化、国际化的一部分担忧和敏感神经。
很快,就有“匿名业内人士”在相关文章下留言,影射“某刚刚启动的、声势浩大的三方国际合作项目”正好符合文中描述的所有风险特征,质疑其“科学严谨性”和“对国家医药资源的保护是否到位”。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些声音虽然尚未形成主流舆论,但恶意的种子已经播下。一旦林晚的项目在后续推进中出现任何一点瑕疵,哪怕只是正常的科研挫折,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与这些预先埋下的质疑相互印证,从而引发巨大的舆论风暴。
林晚也看到了这些文章和讨论。她坐在书房里,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愤怒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她终于切身感受到了周聿深所处的世界是何等的波谲云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聿深来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沉稳。“看到那些了?”
“嗯。”林晚放下平板,靠进椅背,仰头看他,“比我想象的……更‘学术’,也更阴险。”
“跳梁小丑的把戏。”周聿深语气不屑,眼神却锐利,“他们已经不敢直接攻击你的专业能力,只能在这种模糊地带做文章,试图制造疑虑,动摇合作方的信心。”
“穆勒博士和医院李院长那边,我需要主动沟通一下吗?”林晚问。她担心这些舆论会影响合作伙伴。
“暂时不必。”周聿深摇头,“你主动去解释,反而显得心虚。我已经让公关团队密切关注,会在必要时,用更权威的声音进行反制。你现在要做的,是让研究本身无懈可击。真正的成果,是粉碎一切谣言最有力的武器。”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别担心,有我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林晚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场仗,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在打。她拥有最坚固的同盟。
几天后,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诊室——苏明远。
他看起来比在阿姆斯特丹时恢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往日的学者威严被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和难以掩饰的落寞所取代。他是由助理扶着进来的。
林晚正在看诊,得到消息后,让护士安排他在休息室稍等。结束手头的工作,她才走过去。
“苏教授,”她依旧沿用疏离的称呼,语气平淡,“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宜走动太多。”
苏明远看着眼前气质沉静、目光清亮的女儿,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我……看到了一些关于你项目的……讨论。”他声音有些沙哑。
林晚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学术讨论很正常。”
“不,不那么正常。”苏明远摇头,他浸淫学术圈多年,对某些风向有着本能的敏感,“那些文章,看似客观,实则包藏祸心。是有人……在针对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脸上露出一丝挣扎和愧悔:“我……我承认,之前……因为苏念,因为一些糊涂心思,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可能……可能也间接助长了某些人对你的误解。”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近乎道歉的方式,承认自己过去的偏颇和错误。
林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她不需要他的道歉,或者说,他的道歉于她而言,已经无关痛痒。
苏明远似乎也没指望她的原谅,他继续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在这个圈子里还有些人脉,也……大概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不需要。”林晚打断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苏教授,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的项目,我的路,我自己会处理。您保重身体就好。”
她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苏明远看着她疏离而坚定的身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弥补和介入的资格。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在助理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诊所。
林晚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静。苏明远的示好或警告,于她而言,都只是过往云烟。她面对的风浪,需要她自己,和她选择的同伴,一起去闯。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周聿深的电话,声音沉着:“聿深,关于那些舆论,我有了些想法。或许,我们可以更主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