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兜里的月光石越发明亮,将珊瑚礁通道照得如同白昼。阿夜低头时,忽然发现石面上的声纹图谱里,有处细小的断裂——像根被掐断的银线,在“红树滩”三个字旁边闪着微弱的红光。
“这里断了。”她指着那处断裂给虎子看,指尖刚触到石头,红光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网兜里飘成一团光雾。光雾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蹲在红树底下,手里拿着根炭笔,在块贝壳上画着什么,旁边坐着个穿粗布褂子的年轻男子,正往她嘴里塞野果子。
“这是……”虎子凑近了些,光雾里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姑娘侧脸的轮廓竟与阿夜有几分像,而那男子的眉眼,分明是年轻时的张爷爷。
李伯在前头撑着筏子,闻言回头瞥了眼:“哦,这是声纹记忆。月光石吸够了老声纹,就会把当年的光景显出来。”他划了一桨,筏子贴着块长满牡蛎的礁石擦过,“那是二十年前,张丫头她娘还在世的时候。”
光雾里的画面还在流动。双丫髻姑娘画完贝壳,把它往男子手里一塞:“按这纹路种和声草,能治近海的瘴气。”男子笑着点头,却把贝壳揣进怀里,从背后拿出个布包:“先尝尝这个,昨儿潜水摸的海螺,可甜了。”姑娘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指尖却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道,两人的笑声混着海浪声,听得人心里发软。
“原来张爷爷和他夫人是这么认识的。”阿夜看得有些出神,月光石上的断裂处正在慢慢愈合,红光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金色,“那处断裂,是不是当年出了什么事?”
“是台风。”李伯的声音沉了些,筏子穿过片摇曳的海草,“那年台风把刚种下的和声草全掀了,船也沉了——就是你们刚才见的那艘。张夫人为了抢声纹谱,被断桅杆砸中了腿,后来……就没能再下过水。”
虎子“啊”了一声,光雾里的画面恰好跳到狂风暴雨的场景:年轻的张爷爷背着女子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行走,怀里紧紧抱着个木盒子,正是装声纹谱的那个。双丫髻姑娘的裙摆被血染得通红,却还在喊:“别管我,谱子不能丢!”
阿夜心里一揪,下意识攥紧了网兜。月光石仿佛感应到她的情绪,光雾突然散开,重新凝成图谱,断裂处已经补全,只是新补的纹路比别处淡些,像道浅浅的疤痕。
“后来张爷爷就再也没让她碰过和声草的事,自己带着我们这些老伙计补种。”李伯叹了口气,筏子驶出了珊瑚礁通道,前方的海面开阔起来,能看见红树滩的轮廓了,“他总说,人比谱子金贵。”
虎子突然指着网兜里的珠母贝:“它们在动!”只见那些子贝一个个张开壳,月光石上的声纹正顺着壳口往里钻,像群归巢的小鱼。阿夜仔细一看,每个贝壳内侧都渐渐浮现出细密的纹路,与沉船管风琴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更鲜活些,带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在‘拓谱’呢。”李伯笑着指了指红树滩的方向,“母贝在那边等着呢,子贝带回去,两下一对,完整的声纹谱就齐了。”他突然直起身,往远处一指,“看,张丫头来接了!”
红树滩的码头旁站着个身影,正朝他们挥手,正是张爷爷。他比上次见时好像又苍老了些,背更驼了,却依旧精神,手里牵着个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海水——和光雾里的年轻姑娘一模一样。
“那是……”阿夜有些惊讶。
“是他孙女,小名叫丫丫,跟她奶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伯把筏子往码头边靠,“张爷爷说,得让娃从小认认这些声纹,不然将来没人懂怎么护着这片海。”
虎子已经跳上了码头,抱起迎上来的丫丫:“丫头,看我们带啥好东西了!”丫丫咯咯笑着,小手往网兜里伸,却被张爷爷轻轻拉住:“慢着,让阿夜姐姐先把月光石收进母贝里。”
张爷爷领着他们往滩涂深处走,那里摆着几十只巨大的珠母贝,壳口朝上,像一排等待喂食的鸟儿。阿夜将月光石挨个往母贝上方晃了晃,石上的声纹便像流水般淌进贝口,母贝轻轻合上壳,发出“咔嗒”的轻响,像是在盖章确认。
“这就成了?”虎子挠挠头。
“还得等三天。”张爷爷蹲下身,打开其中一只母贝,内侧的纹路正在慢慢变深,“等子贝和母贝的纹路完全合上,新的声纹谱就长在贝壳上了,不怕水泡,不怕虫蛀。”丫丫蹲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抚摸贝壳,小嘴里念叨着:“和声草,快快长,瘴气虫,全赶跑。”
阿夜看着这祖孙俩,突然想起光雾里的画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虎子碰了碰她的胳膊,指着不远处的红树丛:“你看,那边的和声草开花了!”
一片淡紫色的小花正在红树根部绽放,花瓣上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张爷爷站起身,望着花海轻声说:“她当年就爱种这个,说紫色像海雾,好看。”语气平淡,却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丫丫突然跑过去,摘了朵小花往阿夜手里塞:“姐姐,给你。奶奶说,戴了这个,声纹就会跟你亲。”阿夜接过花,别在发间,低头时,看见月光石的光芒透过网兜,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跳动的音符。
李伯已经在张罗着午饭,沙滩上支起了铁锅,海鱼的香气飘得老远。张爷爷坐在树荫下,给虎子讲当年沉船的事:“那管风琴是她的宝贝,说能跟着声纹自己响。”他指了指阿夜网兜里的月光石,“现在有了新的谱子,说不定能让它再响起来。”
阿夜心里一动:“那艘沉船……还能修好吗?”
张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船老了,修不好了。但声纹能传下去就行。就像人会老,可有些东西,借着风,借着水,能一直活着。”
海风拂过红树丛,带着和声草的清香。阿夜摸了摸发间的紫花,网兜里的珠母贝轻轻开合着,像是在应和张爷爷的话。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突然明白,那些刻在贝壳上的纹路,那些藏在声纹里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印记,而是活着的念想——像这片海,像这些红树,看似沉默,却从未停止过生长。
虎子在一旁和丫丫追着螃蟹跑,笑声惊起了滩涂上的水鸟。阿夜低头看着月光石上完整的声纹谱,阳光透过石面,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温暖得像张爷爷说的那句话:“人比谱子金贵。”
或许,真正的声纹谱,从来不止刻在贝壳上,更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跟着海风,跟着洋流,传到很远的地方,传到很久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