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骨船的甲板冰冷刺骨,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寒气穿透叶轩破烂的靴底,直侵骨髓。他踉跄站稳,每一步都在布满诡异刻痕的惨白骨板上留下微弱的冰晶脚印。背上,那层包裹着雨菲的冰蓝赤金茧蛹,其微弱的光晕在船头幽冥引魂灯爆燃的碧绿光焰下,显得愈发脆弱。灯焰中流转的冰蓝符文,正与叶轩胸前引魂泪玉佩的光芒隐隐呼应,形成一条奇异的能量纽带,无声地注入灯笼深处。
枯瘦船夫蜷缩在船尾,如同被冻僵的鹌鹑,连偷看的勇气都已丧失。幽冥引魂灯的光芒穿透翻滚的灰雾,投下一条笔直的、由幽碧光线铺就的航道,延伸向雾海最浓稠、最不可测的深处。船体两侧,浑浊的忘川之水无声地排开,巨大的惨白骨桨自行划动,搅动起粘稠的灰浪,推动着这艘来自冥土的巨物,缓缓驶离死寂的寒鸦鬼渡。
船头,陈魁如山岳般矗立,阴影斗篷在引魂灯碧绿光芒的映照下,边缘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磷火。他沉默着,只留给叶轩一个冰冷、孤绝的背影。船行无声,唯有船桨破开粘稠灰水的汩汩声,以及船体龙骨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呜咽,如同亡魂的叹息,在浓得化不开的灰雾中弥漫。
叶轩背靠着冰冷的船舷坐下,将雨菲的茧蛹小心地放在身前。每一次呼吸都扯动左肩沉重的冰晶和体内如同岩浆般冲撞的冰火之力,引魂泪玉佩散发的温润冰蓝气息,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与支撑。他闭上眼,试图调息,但陈魁那低沉如金属摩擦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死寂,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重:
“她…还好吗?”
叶轩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望向那个铁塔般的背影,声音嘶哑干涩:“陈老大…是指家母?”他握紧了胸前的玉佩,冰凉的触感直抵心房。
陈魁没有回头,斗篷在死寂中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叶轩的幻觉。但那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却比这雾海更深沉。
“她…早已不在。”叶轩的声音带着血沫的味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出生不久…她便…身化冰尘,唯余此佩。”
船头的空气骤然凝固。那惨白骨船船头的幽冥引魂灯,碧绿光焰猛地摇曳了一下,灯焰中流转的冰蓝符文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呼应着某种无声的悲恸。
良久,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在叶轩识海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了千万遍的苍凉与…难以言喻的疲惫。
“身化冰尘…引魂泪存…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陈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悉宿命的沉重,“当年寒渊之盟…终究…未能护她周全…”
叶轩瞳孔骤缩,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入脑海!母亲留下的那本泛黄族记,那被泪水反复浸染、字迹模糊的最后一页,反复提及的,正是这四个字!那是母亲一生悲剧的起点,是冰凰一族背负的枷锁!
“寒渊之盟…那到底是什么?”叶轩猛地抬头,冰霜覆盖的脸上爆发出急切的光芒,体内被压制的龙魂火种也因这触及核心的秘辛而躁动不安,“与我母亲…与冰凰族…究竟有何关联?!”
“关联?”陈魁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封万载的玄铁,那高大的背影似乎更加挺直,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孤绝,“那是她注定背负的诅咒!是冰凰一族永恒的囚笼!”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向叶轩,也刺向那虚无缥缈的过往。
“诅咒…囚笼…”叶轩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胸中翻涌着巨大的悲愤与不甘。母亲临终前那解脱与眷恋交织的眼神,玉佩中传来的无尽悲伤…这一切,都源于那所谓的盟约?
他还想再追问,船体却猛地一震!
“呜——!”
一声低沉、悠长、穿透灵魂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翻滚的灰雾深处传来!那声音并非来自生灵,更像是某种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骨骼在恐怖压力下摩擦、呻吟!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死寂、怨恨与狂暴的毁灭意志!
刹那间,整个雾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疯狂地沸腾起来!粘稠的灰雾不再是缓慢的流动,而是化作无数扭曲、咆哮的漩涡!幽冥引魂灯投射出的那条笔直碧绿光路,瞬间被翻涌的灰黑色雾墙挤压、扭曲,光线急剧黯淡!
“哗啦——!”
巨大的水声在船体左前方炸响!浑浊的忘川之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一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阴影猛地破开水面,撞碎浓雾,横亘在惨白骨船前方!
那赫然是一具巨兽的骸骨!其形狰狞,似龙非龙,似鲸非鲸,惨白的骨骼如同连绵的山脊,其上布满了深黑色的、仿佛被某种恐怖力量侵蚀灼烧的诡异斑痕。巨大的头骨上,两个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此刻正喷涌出浓郁的、带着强烈腐蚀气息的灰黑色死气!残破的肋骨如同参天巨树的化石,刺破水面,形成一片嶙峋的死亡森林!整个骸骨散发出的滔天死怨之气,瞬间压过了幽冥引魂灯的光芒,让船上温度骤降,甲板甚至凝结出一层惨白的霜花!
枯瘦船夫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瞬间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滚带爬地缩向船尾最角落,恨不得将自己埋进骨板的缝隙里。
“呜——!” 那骸骨巨兽空洞的眼窝再次发出震魂摄魄的咆哮,庞大如山的身躯搅动浑浊的忘川之水,卷起遮天蔽日的灰黑色巨浪,裹挟着毁灭性的死怨之气,如同一座移动的死亡山脉,朝着渺小的惨白骨船狠狠碾压过来!巨浪未至,那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已让叶轩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上的茧蛹也剧烈震颤起来,冰蓝赤金的光晕明灭不定!
“孽障!”陈魁的低喝如同九幽寒冰炸裂!他猛地转身!阴影斗篷无风狂舞,兜帽下那两点幽邃的寒芒瞬间暴涨,化为两道撕裂灰雾的实质光柱,死死锁定那碾压而来的骸骨巨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头那盏幽冥引魂灯仿佛受到了致命的挑衅,灯焰中由引魂泪玉佩力量激活的冰蓝符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嗡——!
一道远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凝练的冰蓝光柱,如同通天的神罚之剑,从引魂泪玉佩中迸发,再次跨越空间,狠狠贯注进幽冥引魂灯骷髅眼窝深处!
轰隆!!!
幽冥引魂灯通体剧震!惨白的骷髅头骨上浮现的冰蓝纹路瞬间亮如炽阳!那两点碧绿鬼火轰然暴涨,化作两道直径丈许、缠绕着无数冰蓝符文的巨大光柱,如同两条愤怒的碧绿冥龙,咆哮着射向骸骨巨兽那两个喷涌灰黑死气的巨大眼窝!
光柱所过之处,翻涌的灰雾如同遇到克星般急速消融退散,发出“滋滋”的哀鸣!
“吼——!”骸骨巨兽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喷涌的死气瞬间凝成一面巨大的灰黑色骨盾,挡在眼窝之前!
嗤——!!!
碧绿光柱狠狠撞在骨盾之上!冰蓝符文疯狂流转、侵蚀!蕴含着引魂泪本源意志与幽冥灯威能的恐怖力量,与那积郁了万载的凶兽死怨激烈交锋!刺耳的腐蚀声和能量湮灭的爆响震耳欲聋!灰黑骨盾剧烈震颤,表面迅速爬满冰蓝色的裂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
骸骨巨兽庞大的身躯第一次被这股力量撼动,碾压之势骤然受阻!
“哼!一缕不甘散去的残念,也敢阻引魂归途?!”陈魁冰冷的声音带着森然杀机,他高大的身影一步踏前,立于船头最前端,直面那恐怖的骸骨巨兽!
他并未直接出手攻击那巨兽骸骨本体,而是猛地抬起那只戴着漆黑金属护手的手掌,五指张开,对着船头那盏正在与骸骨巨兽角力、光芒璀璨的幽冥引魂灯,凌空一握!
“敕令!九幽门开!渡此残灵!”
随着他低沉而威严的敕令,一股难以想象的、源自幽冥深处的法则之力骤然降临!那盏幽冥引魂灯的光芒瞬间发生了质变!
灯焰中心的碧绿与冰蓝光芒急速旋转、融合,化作一个深邃无比的漩涡!漩涡中心,不再是光,而是一片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虚无黑暗!仿佛连通着九幽最底层的归寂之所!
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那漩涡中心的黑暗虚无中猛然爆发!目标并非实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体,作用于那骸骨巨兽残骸中咆哮嘶吼的、积郁了万载的凶戾残魂!
“呜嗷——!!!”
骸骨巨兽那由纯粹死怨凝聚的残魂,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惊恐与不甘的尖啸!它那庞大的骸骨身躯疯狂扭动挣扎,搅得忘川之水如同沸汤,试图抗拒那股源自法则的吸扯之力!喷涌的灰黑死气更加狂暴,却如同扑火的飞蛾,被那灯焰中心的黑暗漩涡疯狂吞噬!
惨白的巨兽骸骨上,那些深黑色的诡异斑痕骤然亮起暗红的光芒,仿佛某种被惊醒的诅咒烙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钉”住那想要脱离骸骨的残魂,与幽冥引魂灯展开最后的角力!整片雾海为之沸腾,能量乱流撕扯着空间,发出刺耳的尖啸!
叶轩死死抵住船舷,才能在这剧烈的能量风暴中稳住身形。他体内冰火冲突被这恐怖的能量乱流引动,如同两头发狂的凶兽在经脉中撕咬冲撞,淡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他惊骇地看着眼前这超越想象的交锋——法则与残魂,幽冥与诅咒的对决!陈魁只是引动了那盏灯的力量,其威势便已恐怖如斯!
就在那骸骨巨兽残魂的尖啸达到顶点,暗红诅咒烙印与幽冥灯吸力僵持到极限的刹那——
陈魁覆盖在金属护手下的大手猛地一合!
“镇!”
如同言出法随!幽冥引魂灯中心的黑暗漩涡骤然坍缩!吸力瞬间暴涨百倍!化作一道无形的、洞穿灵魂的枷锁,狠狠“钉”入骸骨巨兽那咆哮的残魂核心!
“嗷——!!!”
一声充满了无尽绝望与解脱意味的、悠长而凄厉的灵魂哀嚎,响彻整个雾海!
骸骨巨兽眼窝中喷涌的灰黑死气瞬间断绝!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猛地一滞。骸骨上那些疯狂闪烁的暗红诅咒烙印,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淡、熄灭。
下一秒,那具横亘雾海、如同死亡山脉般的惨白巨兽骸骨,从头部开始,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无声无息地寸寸崩解、溃散,化作漫天惨白的骨粉,簌簌落入浑浊的忘川水中,消失不见。
唯有一缕最为精纯、却也最为暴戾的残魂本源,被幽冥引魂灯中心的黑暗漩涡彻底吞噬、封印。灯笼的碧绿光芒缓缓收敛,灯焰中流转的冰蓝符文也黯淡下去,恢复成幽幽跳动的状态。船头那条被巨兽冲散的碧绿光路,重新凝聚,笔直地指向雾海深处。
雾海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船桨破水的汩汩声。
陈魁缓缓放下手,阴影斗篷重新归于沉寂。他依旧背对着叶轩,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法则对决,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寒渊之盟…”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叶轩识海中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万古的疲惫与冰冷,“那是太古的枷锁,冰凰一脉的绝路。以一族圣女为祭,换取…呵…”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
“你母亲,便是那代代相传的…祭品之一。”
“祭品?!”叶轩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巨大的悲愤与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母亲温柔而悲伤的眼神,玉佩中传来的无尽眷恋与哀伤…这一切,竟是源于一场残酷的献祭?!
“为谁而祭?!”叶轩嘶吼出声,体内龙魂火种因这触及逆鳞的真相而猛烈咆哮,淡金色的龙力不受控制地溢出体表,与左肩的玄冰之力激烈冲突,让他嘴角再次溢血。
陈魁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下,那两点幽邃的寒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落在叶轩身上,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直视他沸腾的龙魂与燃烧的愤怒。
“为谁?”陈魁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碰撞,“为你所知的那片‘地’,也为…你体内燃烧的那缕‘火’。”
“地?火?”叶轩心神剧震,一个模糊却无比惊悚的念头闪过脑海——地心炎魄?!
陈魁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早已洞悉叶轩心中所想,声音冰冷地切断了他翻腾的思绪:“知道太多,对你,对她,”他扫了一眼叶轩身前光芒微弱的茧蛹,“皆是催命符。引魂灯亮,归途已定。抵达雾海彼岸之前,闭紧你的嘴,守住你的魂。这雾海…最喜吞噬的,便是无谓的好奇与…沸腾的龙血。”
警告如同冰水浇头。叶轩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滔天的疑问,牙齿几乎咬碎。他低头看向胸前温润却悲伤的引魂泪玉佩,又看向身前守护的茧蛹,最终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淡金的血痕。他将所有翻腾的疑问与愤怒,连同体内冲撞的冰火之力,一并死死压回灵魂深处。
惨白骨船在幽冥引魂灯碧绿光芒的指引下,无声地破开翻滚的灰雾,驶向那不可知的彼岸。浓雾如同活物般在船体四周涌动、退散,偶尔有扭曲的阴影在浓雾深处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嘶嚎,却被引魂灯的光芒轻易逼退。陈魁如山般矗立船头,再次化为沉默的剪影,唯有那阴影斗篷的边缘,在幽绿灯火的映照下,仿佛流淌着万载的孤寂。
时间在死寂的雾海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翻滚的灰雾深处,那幽冥引魂灯投射的碧绿光路的尽头,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橘红色光芒,穿透了层层灰暗,如同绝望深渊尽头燃起的一点星火,顽强地映入叶轩布满血丝的眼帘。
那光芒…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
彼岸…就要到了!
叶轩精神猛地一振,挣扎着想要站起。然而,就在此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叶轩灵魂深处炸响的碎裂声,从他身前传来!
他骇然低头!
只见那层包裹着雨菲、一直散发着微弱却稳定冰蓝赤金光晕的奇异茧蛹表面,一道细如发丝、却触目惊心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裂痕边缘,光晕迅速黯淡、熄灭!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命流逝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叶轩的心脏!
茧…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