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被太子的气势所慑,冷汗涔涔,不敢再言。
尹昊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这案子背后恐怕不简单。对方似乎算准了他会插手,布好了局等他钻。
如果他强行包庇,立刻就会落入把柄;如果他置之不理,周述宴完了,他也会落个“无情无义”或“识人不明”的名声。
“小常子。”他沉声道。
“奴才在。”
“你去一趟京兆尹大牢,亲自见周述宴,告诉他,若他还认孤这个朋友,就把他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尤其是那次采买,经手的所有人,任何可疑的细节都不要漏!”
“还有,”尹昊清眼神微冷,“去查查那个商贾,他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孤不信,这世上真有天衣无缝的局!”
小常子领命,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立刻亲自去办。
刘昌龄很快得知了太子怒斥幕僚,并派贴身内侍深入调查的举动。
他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中开始落叶的树木,久久沉默。
太子没有选择最简单的包庇之路,也没有因为困难而放弃,反而展现出了追查到底的决心和不同于往常的冷静判断。
这……似乎真的与他印象中那个冲动易怒、行事只凭喜好的太子,有所不同。
是因为宝儿吗?刘昌龄脑海中闪过女儿那双睿智而坚定的眼睛。
难道,宝儿说的,竟有几分是真的?
小常子的调查,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那商贾嘴巴很紧,家中也看似一切正常。
京兆尹那边,似乎也不太愿意配合东宫的“私下”调查。
就在尹昊清考虑是否要动用更强势的手段时,转机出现了。
小常子在一次暗中跟踪那商贾时,发现他深夜偷偷去了一处偏僻的宅院,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密会。
小常子冒险靠近,隐约听到“账本”、“销毁”、“城外”等只言片语。
他立刻回宫禀报尹昊清。
“账本?城外?”尹昊清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看来,真有猫腻!他们想销毁证据!”
他当机立断,不再通过正规渠道,直接派出了自己麾下最得力的两名暗卫,连夜出城,根据小常子描述的方位,搜寻可能藏匿账本的地方。
同时,他亲自去见了京兆尹,不再是以太子身份施压,而是摆出协同查案的态度,要求再次提审周述宴,并重点询问那次采买过程中,除了他,还有哪些官员经手、核对。
京兆尹见太子态度坚决,且似乎掌握了新的线索,不敢再敷衍。
暗卫的行动果决高效,在天亮前,于城外一座荒废的义庄地窖中,找到了几本被油布包裹的账册。
而京兆尹在太子的“提醒”下,重新审讯,也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吏口中,撬出了线索:当时负责最终审核盖章的,是户部另一位郎中,而此人,与朝中某位权重一时的老王爷,走得颇近。
账册与口供对上了!那几本私账清晰记录了真实的采买价格和虚报的价格,以及虚报部分银钱的流向——
大部分流入了那位户部郎中和其背后势力的口袋,只有极少部分,作为“封口费”和“辛苦费”,给了周述宴和那个作伪证的商贾。周述宴在其中,更多是失察和被利用,而非主谋。
真相大白!
尹昊清拿着暗卫送来的账本和京兆尹的审讯记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军需案,背后竟牵扯到如此深的势力,目的是想一石二鸟,既打击他东宫势力,又能中饱私囊!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着所有证据入宫面圣。
御书房内,皇帝尹泰帝看着面前详实的证据,听完儿子的陈述,沉默良久。
他看向尹昊清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
这个儿子,这次处理此事的方式,出乎他的意料。没有莽撞冲动,没有徇私包庇,而是步步为营,查清了真相。
“昊清,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帝问道。
尹昊清跪地,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国法如山!主犯户部郎中及其背后指使者,贪墨军需,构陷同僚,罪无可赦,应按律严惩!从犯商贾,作伪证,扰乱司法,亦不能轻饶!至于周述宴……”
他沉吟片刻:“失察渎职,收受少量贿赂,有其过错,应罢官夺职,允其携家眷返回原籍。”
顿了顿,补充道:“此案也暴露出户部管理漏洞,儿臣建议,彻查户部账目,整饬吏治!”
这番处置,有理有据,既维护了法度,也全了情分,更提出了后续整改方向。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准奏。”
案件了结,周述宴保住性命,罢官归乡。
临行前,他痛哭流涕地对前来送行的尹昊清叩拜:“殿下!是臣糊涂!臣对不起殿下信任!殿下大恩,臣来世再报!”
尹昊清扶起他,叹了口气:“述宴,经此一事,望你记住教训。以后……好自为之。”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刘昌龄全程冷眼旁观。
他看到太子在诱惑面前不动摇,在压力下不退缩,在迷雾中能找准方向,最终秉公处理,且思虑周全。
尤其是太子最后对周述宴的安排,罢官以示惩戒,保命以全情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通过此事,一些关于太子的细节,通过不同渠道,汇聚到刘昌龄这里:
东宫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宦官,与人闲聊时说起:“咱们殿下啊,对钱财是真不上心。以前在外面输了钱,回来也从不苛责下面人。宫里赏赐下来的好东西,常常转手就赏给咱们了。”
小常子也在一次“无意”的抱怨中,对刘府派来“打听消息”的人透露:“殿下对女色更是……唉,东宫里那几位,跟摆设没两样。殿下心思啊,根本不在这上头。”
所有这些信息,都与太子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相互印证。
刘昌龄坐在书房里,第一次对自己固有的看法,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这个太子,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拒绝金钱美色,并非伪装,而是本性使然,或者说……是因为心里早已装下了更重要的人?
第二重考验,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尹昊清以其出乎刘昌龄意料的表现,悄然通过。
然而,刘昌龄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更加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