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烛火长明。
尹昊清负手立于窗前,夜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
对阴影处沉声道:“传令下去!第一,加派一倍人手,给孤死死盯住德妃与尹成绪,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怕只是皱了下眉头,孤都要知道!第二,动用所有暗线,秘密调查程家,尤其是他们禁养的死士,特征、踪迹,与当年鹤阳山刺客的关联,给孤一厘一毫地查!第三……”
他顿了顿,眼神幽深,“重启对当年程昭仪死因的密查,所有经手的太医、宫人,无论死活,给孤翻个底朝天!”
“是!”阴影中传来毫无感情的回应,随即气息消失。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之上因太子“断袖”风波引发的余震尚未完全平息,新的波澜又起。
皇长子尹成绪一系的人马,在漕运事务上再次发难,指责太子主理的漕运新政过于激进,苛待漕工,导致运河沿线怨声载道,有激起民变之虞。
奏章言辞激烈,仿佛太子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
尹昊清面对着朝堂上诸多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冷笑。
这招釜底抽薪,是想彻底坐实他“无能暴戾”之名。
他虽知新政有利国民,但具体执行中的细微之处,确非他深居宫中所能尽察。
当夜,刘宝儿的闺阁,
与刘宝儿温存片刻后,他将漕运困境低声说与刘宝儿听。
刘宝儿凝神细思片刻,轻声道:“漕工之苦,我在江湖时亦有耳闻。
他们并非反对新政,而是新政之下,层层盘剥依旧,甚至因流程变更,某些环节的胥吏有了新的勒索名目。”
“加之今岁北地旱情,漕粮征收本就严苛,运丁家中亦受影响,心中怨气自然更重。或可派绝对心腹,扮作商旅或落魄书生,沿运河暗访,不查政策,专查胥吏、漕帮与地方官勾结盘剥之实。拿到真凭实据,不仅可化解此次攻讦,更能借此机会,将新政执行中的蛀虫连根拔起,真正惠及漕工与百姓。此谓借力打力。”
尹昊清闻言,眼眸骤亮!
宝儿此言,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
她虽不在朝堂,却因行走江湖,对民间疾苦和底层运作了解至深,这份洞察力,远超许多尸位素餐的朝臣!
他立刻依计而行,派出数队精干暗卫,秘密沿运河查探。
不过旬日,便带回了大量胥吏与地方小官勾结、巧立名目克扣漕工钱粮、甚至倒卖漕粮的铁证。
再次临朝,当尹成绪一系的官员再次慷慨陈词,抨击新政时,尹昊清不慌不忙,将暗访所得证据一一列举,时间、地点、人物、赃款数目,清晰确凿!
他将矛头对准那些执行层面的蠹虫,言辞犀利,逻辑缜密,提出了一系列整顿漕运吏治、保障漕工权益的具体措施。
一番应对,不仅将攻讦化解于无形,更反将一军,赢得了不少中立官员甚至部分清流的暗自点头。
尹泰帝端坐龙椅,看着下方沉稳应对、条理清晰的太子,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和深思。
下朝后,尹泰帝单独召见太子。
“昊清,近日你处事愈发沉稳干练,漕运一事,应对得颇佳。朕观你思路,与往日大不相同,可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
尹泰帝目光如炬,看似随意地问道。
尹昊清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回道:
“回父皇,儿臣经此前风波,深知以往荒唐,愧对父皇与朝廷厚望。近日闭门思过,勤读史书政论,揣摩圣人之道,偶有所得,儿臣愚钝,如今方才稍稍领悟一二。”
他将功劳推给了“闭门读书”和“皇帝教诲”,滴水不漏。
尹泰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追问,挥挥手让他退下。
而另一边,清流领袖、太子太傅谢文渊的感受则更为直观和复杂。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太子,心中感慨万千。
想起从前,太子顽劣,上课打瞌睡是常事,最过分的一次,将他一双新靴子扒下来扔进了太液池,害他老人家穿着袜子、赤着脚,在众多学子宫人面前狼狈不堪,颜面尽失。
那时他真是捶胸顿足,深恨自己教导无方,也对这个储君失望透顶。
可最近呢?
他不过是在讲课间隙,习惯性地咳嗽了几声,太子立刻便示意内侍奉上了一盏一直温着的、润肺止咳的宫廷秘制梨膏,还细心叮嘱:“太傅,秋日干燥,多保重身体。”
他讲课时间长了些,太子便安排人悄无声息地给他换上了温度恰到好处的热茶。
隔三岔五,太子还会派人送来他喜好收藏却难以寻到的孤本古籍,或是他喜欢的某位书法大家的拓本。
甚至……前几日,太子竟笑眯眯地让人给他送来两双做工极其精良、用料考究的新靴子,尺寸……
正是他那双被戏称为“谢家大船”的超大尺码!太子还一脸“纯良”地说:“太傅为国操劳,步履沉重,鞋子合脚些,走得也稳当。”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都是小事,却做得贴心贴肺,尊师重道之情溢于言表。
更别提太子如今听课,眼神专注,不仅认真记录,还会主动提出颇有见地的问题,与他探讨经义政事,态度谦逊好学。
这一副孝顺好学生的模样,与从前那个混世魔王判若两人!
谢太傅捋着胡须,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以置信。
下朝路上,遇到同样属于清流、对太子向来严苛的御史刘昌龄,他忍不住感叹道:
“昌龄兄,你发觉没有?太子殿下近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虽说那断袖之疑尚未洗清,但这行事做派,确有大进!若他能一直如此,实乃我朝之福啊!”
刘昌龄闻言,面色复杂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但眼神中的锐利,似乎也缓和了少许。
朝堂之上,虽然质疑太子德行、坚信“断袖”传闻的仍大有人在,但看着太子近期的表现——
处事愈发沉稳,政见屡屡切中要害,对太傅也如此恭敬——那些要求“废储”的呼声,在不知不觉间,竟真的低沉了下去。
一股新的、审视与期待交织的目光,开始悄然汇聚在那位曾经“荒唐”的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