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昊清还沉浸在鹤阳山人去楼空的巨大失落与恐慌中,未及理清头绪。
一道更加沉重、几乎令他窒息的金色枷锁,已伴随着庄严的礼乐,轰然降临。
尹泰帝的决策来得又快又急。
他深知,有一个合理的竞争者是对太子有利的鞭策。但现在不能让尹成绪一家独大。
在与心腹重臣一番密议后,他认定,必须迅速为太子寻得一个强有力的妻族,以抗衡尹成绪背后日益壮大的清流与前朝世家联盟。
维州李氏家主镇国公李砚招,掌西陵兵权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与太后母族郑氏交好,是眼下最理想的选择。
一道明黄圣旨,由内侍监亲自送至东宫,其内容如同惊雷,炸得尹昊清六神无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国公李砚招之嫡女李知婉,毓质名门,柔嘉维则,德容兼备。朕闻之甚悦,特赐婚于皇太子尹昊清为正妃,择吉日完婚,以固国本。钦此!”
圣旨内容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迅速公告天下。
朝野上下皆知,这是陛下为太子寻得的强援,意在借助军方势力,平衡朝局。
“不!这不可能!”尹昊清在听完圣旨后,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与抗拒。
虽然,他知道娶正妃是早晚的事,但必须是在见到蓝月楹将利害关系说透、取得她的谅解、确定她能够原谅他的苦衷后,才要做的事。
在他们两个误会没解除之前,如此仓皇的确定了正妃的人选,她会怎么想他?
虽然他确定两人已经两情相悦 ,但现在还是在误会当中,一个正妃的消息会让误会加深。
万一,她认定他当时是和他逢场作戏,该怎么办?尹昊清急出了一头汗:
“我要见父皇!我要当面拒婚!”
他如同困兽,不顾一切地就要往紫宸殿冲去。
东宫的属官和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一片,死死拦住他的去路。
“殿下!不可啊殿下!”
“殿下三思!此乃陛下圣裁,岂可当面忤逆!”
孙皇后闻讯匆匆赶来,看到儿子状若疯狂的模样,心痛如绞。
她屏退左右,紧紧抓住尹昊清的手臂,泪水涟涟:“清儿!你冷静些!母后知道你不愿,母后都知道!
可你想想,你如今在朝中势单力薄,成绪虎视眈眈,若无镇国公这样的军方重臣支持,你这储君之位……如何能坐得稳?你父皇此举,虽有些急切,却全是为了你啊!”
詹事府的主簿也叩首泣谏:“殿下!镇国公手握重兵,若能得其倾力支持,殿下便有了与皇长子一系抗衡的底气!
李家小姐听闻亦是贤良淑德之人。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此时抗旨,不仅触怒陛下,更会彻底得罪镇国公,届时……殿下将腹背受敌,危如累卵啊!”
“哈哈哈哈……”尹昊清发出一阵悲凉至极的笑声,“你们口口声声为了我,可谁问过我想要什么?婚姻大事为什么不提前找我商量?我都答应让她做侧妃了,正妃的人选不能再等等吗?”
“清儿,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有些事必须马上去做,否则会失了先机!你已经不小了,有些责任必须担当!有些……牺牲,也必须承担。”
那鹤阳山的救命之恩,那数月相守的情意,又算什么?!
他嘶吼着,挣扎在忠孝、责任与内心最真实情感的剧烈撕扯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碾碎了一般痛苦。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重担,父皇母后的期望,属官们的泣血劝谏;另一边,是鹤阳山明媚的笑颜,是那双含泪控诉的眼眸,是他亲口许下的、如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承诺。
最终,那名为“储君责任”的无形枷锁,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了他个人的情感。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无神,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语,仿佛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没有接旨,却也没有再反抗,只是以一种沉默的、行尸走肉般的状态,接受了这既定的命运。
然而,内心深处那点关于“蓝月楹”的不甘与思念,如同野火下的草根,并未彻底熄灭。
在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后,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必须再去一次鹤阳山!
他必须亲口告诉她这一切!时间越长 思念越让人难以忍受,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离别,他还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已经陷得那么深,似乎他拥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她的一个笑颜 。
他必须要见到她。
尹昊清以“鹤阳山于孤有救命大恩,当亲往探寻,厚赏以报,方能安心”为由,恳请尹泰帝允许他离京。
为破山中迷阵,他特意请求精通奇门遁甲、机关阵法的皇室国师玄玑真人同行。
尹泰帝看着儿子近日来的消沉与此刻眼中那点近乎偏执的亮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准了。
国师玄玑真人须发皆白,仙风道骨,他观察了鹤阳山外围的雾气流转与地势走向,便看出了门道。
“此乃依托山川自然之气布下的‘九宫迷踪阵’,布置之人手法精妙,借天地之力,非蛮力可破。”
他取出罗盘,带着尹昊清和一小队精锐护卫,循着生门方位,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
果然,在国师的引领下,那困扰了暗卫许久的迷阵如同被拨开的蛛网,前路渐渐清晰。
一行人顺利进入了鹤阳山的核心区域,那一座座熟悉的竹庐,终于再次出现在尹昊清眼前。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愤怒、质问或是……哪怕一丝微弱的希望,而是一片死寂。
竹篱依旧,院落依旧,但推开潇浣居那扇虚掩的竹门,屋内桌椅整洁,却蒙上了一层明显的薄灰。
空气中弥漫着清冷和尘埃的味道,往日弥漫的药香和炊烟气息早已消散殆尽。
窗边的药碾子安静地待在角落,旁边散落的几味药材已经干枯变色。
屋角的炉灶冰冷,没有一丝火星。
尹昊清的心,随着目光所及,一点点沉入冰窖。
“噗——”心痛得撕裂一样,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当时为什么要撒谎?让她知道了,打自己一顿又能怎么样
他有无数机会坦白自己的身份,可每次都怀着侥幸的心理,又怕她讨厌他,又怕她远离他,如此患得患失,一次次错过坦白的机会。
可是,他有这么罪大恶极吗?他有这么不可原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