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不是温暖明媚的,而是如同垂死者的目光,惨淡而无力地透过破庙窗户上残存的、沾满污垢的窗纸缝隙,勉强挤进这片充满绝望的空间。
光线中,无数尘埃如同无主的游魂,在凝滞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和汗臭的空气里疯狂舞动,却始终挣脱不了这方寸之地的束缚。
尹昊清在角落那堆冰冷、潮湿且散发着腐殖质气味的柴草堆中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比光线更先抵达的是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巨力拆散后又胡乱拼接,尤其是肋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随着气息在肺叶间穿梭。
哑药的效力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他的喉间,他下意识地想呻吟,想用声音宣泄这非人的痛苦,但喉咙肌肉奋力收缩的结果,却只是挤出一连串破碎、嘶哑、如同破旧风箱漏风般的“嗬…嗬…”声。
这声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却耗尽了他胸腔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力。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那双曾经流转着京城最明媚春光、引得无数闺秀倾心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和深浅不一的淤青,原本潋滟的眸光被强行压制,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般,糅合了刻骨恨意与不屈倔强的火焰。
这是他身为大尹太子最后的精神壁垒。
“吱呀——”破庙那扇歪斜的木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脏污皮袄的胡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颜色浑浊、看不清原貌、并且散发出明显馊臭气味的粥状物。
那胡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与不耐烦,走到尹昊清面前,粗鲁地将碗沿抵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边,用生硬的官话命令道:“吃!”
馊臭的气味直冲鼻腔,混合着眼前胡人那鄙夷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尹昊清因剧痛而脆弱的神经。
他是尹昊清!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怎能受此嗟来之食,怎能被这等卑贱之人如此对待!
怒火,如同浇了油的干柴,轰然腾起!他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偏开头,同时,被反绑在身后但尚能活动的双脚猛地向前一蹬!
“哐当——!”
粗陶碗被踢飞,撞在旁边的土墙上,瞬间碎裂。那半碗馊臭的粥水大部分泼溅在了那胡人的皮袄和裤腿上,黏糊糊的一片,更加臭不可闻。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骨头还真他娘的硬!”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胡人头领——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名叫乌木格的汉子——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草原上盯上猎物的饿狼,大步走了过来,一脚踢开地上的碎陶片。“看来不给你点真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把他给我按住了!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手段硬!”
一声令下,旁边几个早已摩拳擦掌、如狼似虎的胡人立刻一拥而上。
他们显然做惯了这种事,分工明确,动作熟练。
两人死死按住尹昊清的肩膀和背部,一人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另一人则用力踩住他乱蹬的双腿。
尹昊清的脸颊被死死地按压在冰冷、粗糙且肮脏的地面上,泥土和不知名的秽物沾了他满脸。屈辱、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拼命地扭动身体,如同一条被钉在地上的活鱼,做着绝望而徒劳的挣扎。
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无法用力,双腿便成了他唯一的武器,更加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蹬乱踢,试图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禁锢。
乌木格蹲下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残忍与兴奋的诡异表情,仿佛很享受这种肆意摧折他人、尤其是摧折一个显然出身高贵之人的快感。
他一只粗糙得如同砂纸、布满老茧和冻疮的大手,如同铁钳般,轻而易举地就牢牢抓住了尹昊清一只胡乱踢蹬的、原本纤细秀气此刻却沾满泥污的脚踝。另一只手则如同鹰爪,握住了他线条流畅的小腿。
“小羊羔,别乱动。”乌木格狞笑着,手臂肌肉猛然贲张,腰部发力,抓住脚踝和小腿的双手如同拧麻花一般,朝着一个绝对违反人体常理的方向,猛地、狠狠地一拧——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关发酸、骨髓都仿佛随之震颤的脆响,清晰地、甚至带着回音地,炸响在这座破败庙宇的每一个角落!这声音,不像是来自人间,更像是地狱的丧钟被敲响。
“呜——!!!”
难以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瞬间从脚踝和小腿骨的连接处轰然爆发、炸开!那痛苦是如此猛烈,如此纯粹,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灵魂之上,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末梢!
尹昊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剧烈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强弓,脖颈仰起到一个近乎折断的角度,眼球因极致的痛苦而可怕地凸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几乎要脱眶而出!
他张大嘴,喉咙肌肉痉挛到扭曲,颈侧青筋暴起如同虬龙,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般的、极度压抑的、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无声的嘶鸣!
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浸湿了破烂的衣衫,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泪水和尘土,在他俊美而此刻因剧痛彻底扭曲的面容上,糊成了一片狼狈不堪、凄惨绝伦的画卷。
这,还没完。
乌木格脸上那施暴的快意更加浓郁,他似乎从这残酷的支配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他如法炮制,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怜悯,又将他另一只尚在微微抽搐的脚的关节,以及两只被反绑在身后、手腕早已被麻绳磨得皮开肉绽的手腕关节,也生生地、粗暴地、依次地,“咔嚓!”“咔嚓!”地扭断!
连续的、毁灭性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海啸,一次次将尹昊清的意识彻底淹没、撕碎、碾压成齑粉。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力气,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念想,在这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他像一具被玩坏后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瘫在冰冷的地上,除了胸膛因极致的痛苦而引发的、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之外,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四肢被扭断的关节处,传来钻心的、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肿胀、变形,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
泪水,不受控制地、混合着更多的冷汗、血水和泥土,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横流,冲刷出更加狼狈的沟壑。不是因为软弱,而是生理上的极致痛苦已经超出了意志所能控制的范畴。
这一刻,什么太子尊严,什么天潢贵胄的嚣张气焰,什么未来的万里江山,什么父皇母后的期盼……所有曾经构成他尹昊清整个世界的东西,全都被这最直接、最粗暴、最残忍的疼痛,毫不留情地碾得粉碎,化为虚无的尘埃。
他像一只被无情地、野蛮地折断翅膀、碾碎爪牙的雏凤,从九重云端的金巢,直直坠入十八层泥泞血腥的地狱,所有的光华和骄傲都被剥夺,只剩下最卑微、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如同风中残烛般,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微弱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乌木格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尹昊清,对下属吩咐道:“只是拿掉关节,不会致残,这样他能老实点。把他收拾一下,塞进麻袋。我们该走了,用那辆运泔水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