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的风波,看似在尹昊清那番“珍视”与“担当”的言论下暂时平息了。
鞠涟殇被说服,不再提即刻拜堂之事,但刘宝儿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那圈圈涟漪,久久未能散去。
她不是不感动于阿清那番话里透露出的郑重与承诺,哪个怀春少女不憧憬凤冠霞帔、明媒正娶的风光?
可他当时那过于激烈、近乎失态的反应,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仅仅因为“尊重”而产生的恐慌,都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了她心头。
夜里,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疏落的星子,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相识以来的点滴。
从破旧的马车里救出这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到他不省人事时紧蹙的眉头,再到他醒来后那双清澈却带着疏离戒备的眼眸……
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短到她还来不及细细探究他过往的岁月,短到除了“阿清”这个名字和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山野粗人格格不入的仪态谈吐之外,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喜欢上他,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又极其迅猛的事。
是他重伤未愈却强撑着安慰她时的温柔,是他忍着疼痛陪她看日落时的侧影,是他时而表现出无所畏惧的从容,更是他望着她时,那双眼睛里逐渐积聚、再也无法掩饰的、如同星河坠落的璀璨光晕。
爱了就爱了。
刘宝儿翻了个身,将有些发烫的脸颊埋在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
她是江湖儿女,心思虽不似深闺小姐那般九曲回肠,却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既然心动,便不愿扭捏,既然认定,便难再更改。
家世背景、财富权势,在她看来,远不及一颗真心来得重要。
他既说了有苦衷,既承诺了未来,那她便愿意信他。
师父说得对,他这个人本身,比那些虚名重要得多。
而鞠涟殇,更是视世俗贵贱如无物。
她一生快意恩仇,看人只看本心。
尹昊清模样好,脑子灵,对她徒弟是真心实意的爱护,重伤之下还能保持风骨,这就够了。
至于他家里是耕读传家还是有什么更复杂的牵扯,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在她看来都无关紧要。
也正是师徒二人这般纯粹的心性,才让尹昊清那关于“身世复杂”、“需父母之命”的含糊说辞,得以轻易过关。
然而,尹昊清自己却是心虚的。
那日饭桌上情急之下的推拒,虽暂时化解了危机,却也让他清晰地看到了刘宝儿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和怀疑。
他害怕这怀疑的种子会生根发芽,害怕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于是,在一种混合着愧疚、深爱与恐慌的情绪驱使下,他开始越发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笨拙又热烈地讨好着刘宝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尹昊清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刘宝儿练完一套鞭法,额角沁出细汗时,才见他从后山的小路归来,怀里抱着一大束沾着晨露的野花。
是精心挑选的、以清雅的白色铃兰和淡紫色雏菊为主,间或点缀几支蓝色勿忘我,用柔软的藤蔓细心捆扎,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他走到她面前,额发被露水打湿,眼神带着些许忐忑,将花递给她:“月儿,早晨山谷里的空气最好,花儿也精神。这束……衬你。”
刘宝儿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本想再板着脸,可目光触及那束在晨光中微微摇曳、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花儿,以及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讨好和期待,心尖那点残余的闷气,便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大半。
她接过花,低头轻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尹昊清捕捉到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大喜,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顿时觉得早起攀爬陡峭山谷的辛苦都值了。
午后,趁着鞠涟殇在药庐捣鼓她的瓶瓶罐罐,尹昊清悄悄拉着刘宝儿去了竹庐后那棵巨大的、开满淡紫色小花的古树下。
这里僻静安宁,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支打磨光滑的竹箫,这是他前两日趁着刘宝儿不注意,偷偷用后山的紫竹制作的。
“我……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可好?”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并非他擅长的领域,宫中乐师吹奏的才是阳春白雪,他往日里更喜纵马欢歌,或是听些市井杂月。
刘宝儿点点头,挨着他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
尹昊清将竹箫抵在唇边,试了几个音,然后闭上眼,回忆着一首江南的小调。
箫声起,初时还有些滞涩,几个音符后,便逐渐流畅起来。
曲调婉转悠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缠绵,如泣如诉,在这寂静的山林中缓缓流淌。
他吹得并不十分精湛,却格外用心,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注入了他的情感——那是对她的歉意,是他的爱慕,也是他无法言说的过去。
刘宝儿托着腮,静静地听着。
她不懂音律,却能从那幽咽的箫声中,感受到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柔与哀愁。
她侧头看着身边男子俊逸的侧脸,他长睫微垂,神情专注,夕阳的金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美好得如同画卷。
她心中最后那点因被拒绝而产生的不安和芥蒂,在这箫声中,渐渐被抚平,化为了更深的怜惜与沉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真好听。”刘宝儿由衷赞叹,眼睛亮亮的,“这曲子有名字吗?”
尹昊清放下竹箫,微微摇头:“不知其名,偶然听得,只觉得……很适合此刻,此景,此人。”他目光温柔地锁住她。
刘宝儿脸颊微热,嗔了他一眼:“就你会说。”心里却是甜的。
又一日,刘宝儿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方折叠整齐的素色绢帛。她疑惑地打开,只见上面用遒劲潇洒的笔迹抄录着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见此诗,如见吾心。——阿清”
这古老诗句中最直白炽热的告白。
刘宝儿反复读着那“适我愿兮”四个字,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遍全身,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将绢帛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他不仅记得她喜欢花,会为她吹奏曲子,还能写出这样动人的诗句来表达心意……他把她放在了一个多么珍贵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