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施针之后,竹庐里的日子仿佛被浸入了蜜糖里,多了一种日渐浓郁的、名为“情愫”的甜暖气息。
刘宝儿的脚踝敷了师父特制的活血化瘀草药,肿痛消得很快,几天后便能挂着竹杖慢慢行走了。
但她几乎将所有能动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为尹昊清治疗哑疾这件头等大事上。
每天雷打不动地熬药、施针,成了两人最亲密的互动。
尹昊清也积极配合刘宝儿的治疗。
那墨汁般浓黑、味道苦涩堪比黄连的汤药,他每次都能眉头不皱地一饮而尽,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苦汁,而是甘泉。
喝完后,他会主动将空碗递给她,眼神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
针灸的过程则更为考验他的意志力。
银针刺激穴位带来的感觉复杂多变,有时是持续的酸胀,有时是尖锐的刺痛,有时又像是有微弱的气流在经络间窜动。
尤其是刺激到某些关键穴位时,强烈的酸麻胀痛感会让他不自觉地绷紧身体,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因为忍耐而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纹丝不动,只有偶尔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他正承受的痛苦。
刘宝儿看在眼里,暗暗欣赏他的坚强。
如果她知道原来的尹昊清是什么德行,看到他的现状应该会更加惊讶吧。
她施针的手法越发轻柔精准,试图将他的不适降到最低。
施针的间隙,她会用温热的布巾,小心地为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有一次,刺激尤为强烈,尹昊清疼得身体微微发起抖来,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却还硬撑着,在对上她担忧的目光时,努力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那笑容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和脆弱,却瞬间击中了刘宝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俯下身,在他因为强忍痛楚而紧蹙的、如同远山般的眉心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如羽、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乖,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她像小时候母亲安抚摔疼了的自己那样,柔声在他耳边低语。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青草清香的亲吻,如同一点星火,“嗤”地一声落入了尹昊清早已不再平静的心湖,瞬间燃起了滔天烈焰。
他浑身剧震,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微微收缩。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羞涩、以及强烈到让他战栗的悸动的热流,以前所未有的迅猛之势冲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脸颊、耳朵、乃至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片滚烫的绯红,甚至连呼吸都为之窒住。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复杂难言的情绪,心跳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刘宝儿亲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也“轰”地一下爆红,如同熟透的虾子。
她慌忙直起身,手足无措地摆弄着手中还没用完的银针,眼神飘忽地看向屋顶、墙角,就是不敢再与他对视,嘴里胡乱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我我看你太疼了……小时候我摔疼了,我娘亲……我娘亲就是这么亲一下,就……就不疼了……”
这苍白的解释更是让静谧的竹庐内,气氛变得无比旖旎而暧昧。
尹昊清看着她羞窘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心中的慌乱,竟奇异地慢慢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浸透了蜜糖般的甜蜜和柔软所取代。
他垂下眼眸,浓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汹涌的情绪,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那笑意,如同破开冰层的春风,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某种初生的、滚烫的情意。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这个意外的亲吻彻底捅破了。
空气中仿佛时刻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着彼此的心神。
刘宝儿依旧会直白地夸奖他,但语气和内容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仅仅说他“身材不错”、“骨头长得好看”,而是会在他帮她递柴火时,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侧脸,托着腮说:“小名子,你专注做事的时候,眼睛里有光,真好看。”
会在清晨看到他站在溪边漱洗后,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笑着说:“你头发半干不干的样子,有点像……嗯,像山里那种毛茸茸的大狗,看着就想揉一揉。”
她的话语里,少了最初的纯粹客观,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和娇憨。
尹昊清虽然依旧无法用言语回应,但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变得愈发深邃温柔,仿佛蕴藏了千言万语。
他的目光几乎像黏在了她身上,无论她在熬药、翻书,还是只是坐在门口对着远山发呆,他总能找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感激和依赖,而是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欣赏,以及一种日益增长的、属于男性的炽热与渴望。
他会在她夸奖他时,微微侧过脸,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耳根却红得剔透;会在她靠近时,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呼吸放缓,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时光在药香的氤氲和两人无声却汹涌的情感交流中悄然流逝。
从刘宝儿将那个浑身是伤、濒临死亡、口不能言的他从匪徒手中救回,到如今细心为他治疗哑疾,转眼间,一个月的光阴已悄然滑过。
这天清晨,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满竹庐,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变得清晰可见。
刘宝儿照例为他施针,动作轻柔地将银针一根根取出,消毒,收好。
然后,她端起那碗已经温热的、散发着最后一丝苦涩气味的汤药,递到他唇边。
尹昊清接过碗,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仰头将药汁饮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但他此刻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带着微醺的暖意。
刘宝儿放下空碗,靠近他,仔细端详着他的喉咙,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压着他颈间的几个穴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小名子,最后一次治疗结束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喉咙里……有没有觉得松快一些?有没有……想要发声的冲动?”
尹昊清凝神感受着。
喉咙里那股萦绕了太久太久的、如同被湿厚棉絮堵塞般的滞涩和紧绷感,似乎真的在缓缓消散、松动。
一种微弱的、陌生的、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和气流,在胸腔与喉间微弱地涌动起来,带着一种想要冲破束缚的本能。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紧张、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小脸,想起这一个月来她为自己殚精竭虑、不辞辛劳的每一个日夜,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应她的渴望,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起!
他尝试着,集中了此刻所有的意念和精神,努力调动着那些沉寂了太久、几乎被他遗忘的声带,将那股微弱的气流,小心翼翼地汇聚、推出……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可辨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音节,从他干涩了太久的喉咙里,无比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挤了出来:
“月……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