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的下坠感让尹昊清在剧痛中恢复了一丝清醒。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抱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枝叶刮过身体的簌簌声。
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是少女坚毅的下颌线和不断飞速上升的、浓绿的树冠。下巴抵着软绵绵的地方,舒服得像是在梦里。
刘宝儿全神贯注,在下坠的过程中,她看准那些粗壮的树枝,足尖或手掌不时在其上轻点、借力,巧妙地卸去下坠的冲击。
她的动作流畅而惊险,如同林间灵猿,每一次借力都让下坠的速度减缓一分。
每一次接力都会震动一下,牵扯到断骨的疼痛让尹昊清冷汗涔涔,但他死死咬住牙,只是将头更深地埋向她带着清香的身体。
离开了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贩子,又脱离了那些凶神恶煞的胡人,这个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的少女,似乎是命运安排帮他从地狱走出来的救赎。
不知在林中穿行了多久,下坠之势终于渐缓。
刘宝儿看准下方一处较为平缓、积满厚厚落叶的坡地,调整身形,迅速翻了一个跟头,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了几步,但终究是安全着陆。
她顾不上喘息,立刻轻轻放下尹昊清,认真检查他的情况。
只见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微弱,显然刚才的逃亡过程对他负担极重。
“你怎么样?”她焦急地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尹昊清勉强抬起眼皮,看着她因紧张和费力而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还撑得住。
刘宝儿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山壁下有一个被藤蔓半掩着的洞口。
“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她说着,半抱半拖,带着他走向那个山洞,尹昊清身高比刘宝儿高了一头,跳崖过程没感觉吃力,此刻在平地上走才觉着挪动他十分困难。
洞口被垂落的藤蔓遮掩,十分隐蔽。刘宝儿拨开藤蔓,侧身钻了进去。
洞内有些昏暗,但还算干燥宽敞,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她将尹昊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地面上,让他靠坐在洞壁。
此刻松懈下来,她才感觉到双臂的酸软和后背被树枝划破火辣辣的疼痛。她靠在洞壁上喘了口气。
“老天爷,我还从来没干过这么惊险的事 !”刘宝儿半是自豪,半是后怕的在感叹 。
“你也是可怜,怎么会落到胡人匪徒的手里了呢? ”
“呜……”尹昊清憋了好几天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喉咙发不出声音,但悲切的鼻音,让人听了竟有肝肠寸断之感 。
尹昊清不想回忆这几天的噩梦,可是炼狱般的遭遇却不由自主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如今,被这么一个貌美的女子温声询问,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孙皇后。满心的委屈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
“你怎么了,发不出声音吗 ?”刘宝儿忍不住问,旋即后知后觉想到,很明显他发不出音。问了也没有用。他手脚都不能动 ,也没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复,你是天生这样呢,还是后天伤害造成的?
尹昊清更加委屈,盛满泪水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刘宝儿。他虽然头部肿胀的难以分辨长相 ,可一双眼眸特别的漂亮,黑亮如繁星 ,睫毛也特别的长。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让刘宝儿忍不住母性大发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你现在安全了……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 ,你放心,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你。 ”
借着从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她看清了他四肢关节处骇人的青紫肿胀和扭曲角度,以及身上其他被殴打留下的淤伤和擦伤。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他错位的手腕附近。
“唔……”尹昊清身体猛地一颤,即使她动作再轻,那触及伤处的疼痛依旧尖锐。
刘宝儿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这伤势太严重了!
关节完全错位,恐怕还有碎骨,单纯的外固定和普通草药根本无法治愈,时间拖久了,就算命保住了,这手脚也必定残废!而且他内息微弱,显然还有内伤。
她身上携带的伤药,只能处理一些皮外伤和缓解疼痛,对于这种筋骨重创,无异于杯水车薪。
“你的伤……很麻烦。”刘宝儿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我身上的药不够,必须找我师父才行。他老人家医术通神,定能治好你。”
出于医者和同胞的立场,刘宝儿觉得有义务治好这个受伤的年轻人。
尹昊清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刘宝儿看懂了他的疑问,继续道:“我师父在鹤阳山,离这里不算远,如果我们能尽快赶到,应该还来得及……” 她顿了顿,看着他满身的伤,语气坚定,“只有到了那里,你才有完全康复的希望。只是……这一路恐怕会很辛苦,我们需要骑马 ……”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骑马的颠簸对于一个四肢尽断的重伤者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折磨和风险。
刚才,她以为他是被胡人绑架的普通大尹百姓,便将自己的马悄悄放走了,打算救完人就骑马继续赶路。如今跳了悬崖,不知道她那匹马儿自己溜达到哪里去了,还能不能找的回 。
鹤阳山……尹昊清默默记住这个名字,深宫十几年,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 ,他每天盼着出宫游玩,最远也只到过至凌城的西市,如今远离了皇宫,剩下这具破败的身子,只要她愿意带着自己,无论是天涯海角,他都甘愿去。
他看着少女眼中毫无杂质的担忧和坚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如今落魄至此,与废人无异,她却仍愿为他这个“麻烦”奔波劳碌,带他去求医。
这份纯粹的善意,在他经历了背叛、虐待和阴谋之后,显得尤为珍贵。
他用尽力气,对着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眼中传达的意思清晰无比:我相信你,我愿意去,再苦再痛我也忍得住。
看到他眼中的决然和信任,刘宝儿心中一定,同时也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她不再多言,开始利落地行动。她先是用随身携带的清水和干净布条,小心地替他清理脸上和身上较为严重的污垢和血迹,避免感染。
然后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和止痛散,仔细地敷在他的外伤处。
接着,她走出山洞,找来几根较为笔直坚固的树枝,用匕首削去枝叶,又撕下自己衣裙内衬较为干净的布条,准备为他做初步的固定。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轻声告诫。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断裂扭曲的脚踝,准备将其复位并固定时,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那钻心的疼痛还是让尹昊清瞬间绷紧了全身,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洞内回响。
刘宝儿看着他强忍剧痛的模样,心中佩服之余,也更添怜惜。
她迅速而专业地进行着固定,动作干净利落,尽可能缩短他的痛苦时间。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晚。洞内光线愈发昏暗。
刘宝儿坐在洞口附近,看着蜷缩在干草堆上、因为疼痛和疲惫而昏睡过去的少年,他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依旧紧紧蹙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胡人可能还在搜寻,还要带着一个重伤之人上山……这无疑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但,看着他那张即使在伤痛和污垢中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的脸,想起他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想起他作为大尹同胞被胡人欺凌的惨状,刘宝儿握紧了拳头。
“放心吧,”她对着熟睡的他,也对着自己,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鹤阳山,让我师父治好你。”
她起身悄悄出了山洞,顺着山崖较为平缓的一侧,慢慢向上爬 ,准备去寻回她的马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