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青宫的尹昊清,脸上那点装出来的“垂头丧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略显褶皱的太子常服,只觉得这华丽的宫殿如同一个巨大的黄金鸟笼,沉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小常子!”他扬声唤道,语气里满是不耐。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小常子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心还因为刚才御庆宫里的阵仗而怦怦直跳。
“闷死了!这宫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快,想想办法,让本太子出去透透气!”
尹昊清瘫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四肢舒展,有气无力地抱怨,但那双桃花眼里却闪烁着亮光。
小常子吓得脸都白了,几乎要哭出来:
“哎呦我的活祖宗!陛下刚才可是动了真怒,虽然被太后娘娘压下了,但外面肯定加强了守卫,盯得紧呐!这时候溜出去,岂不是往刀口上撞?万一被陛下知道……”
“少废话!”尹昊清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快去准备两身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要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种!”
小常子苦着一张脸,知道这位爷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领命而去。
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向满天神佛祈祷,这次微服出宫可千万别再惹出什么塌天大祸来。
与此同时,刚刚带着满身屈辱和一颗凉透的心走出宫门的谢忱,并未直接回府。
他胸中那股憋闷之气无处宣泄,几乎要炸裂开来。
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那位同病相怜的“难友”——御史大夫刘昌龄。
在此刻,唯有同样深受太子其害的刘大人,方能理解他心中的悲愤与苍凉。
他径直来到了刘府。
刘昌龄听闻谢忱来访,且面色不佳,连忙将其迎入书房,屏退左右。
“刘兄!你看看!你看看老夫这……”
谢忱刚坐下,便激动地指着自己脚上那双极不合脚、明显是临时凑合的半旧布鞋。
又扯了扯自己官袍上那片已然干涸发硬、却依旧显眼的水渍印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抖。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想我谢忱,一生谨守臣节,兢兢业业,教导皇子皇孙亦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如今竟受此折辱!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刘昌龄感同身受,下意识地抬手就想抚摸自己那引以为傲的美髯以作安抚。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异常光滑的皮肤,那空落落的触感让他动作一僵。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苦涩:“唉!那太子……那太子当真是顽劣之极!”
刘昌龄想了想,提议道:“往东不远处有家‘忘忧居’,酒香醇厚,环境也清静,不如我们去那里小酌两杯,一吐胸中块垒?”
“正合我意!”谢忱立刻同意。他现在急需酒精来麻痹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于是,两位穿着常服的三品大员,怀着悲壮的心情,来到了“忘忧居”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
而另一边,尹昊清和小常子已经成功溜出皇宫,太子殿下钻狗洞钻得是相当熟练。
“走,小常子,先去吃点好的,再去西市看杂耍!”
尹昊清兴致勃勃,仿佛刚才在御庆宫挨骂的不是他。
两人穿着寻常富家公子的锦袍,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路过“忘忧居”时,尹昊清眼尖,忽然瞥见二楼窗边两个熟悉的身影。
“咦?”他停下脚步,眯起那双桃花眼仔细一看,“那不是刘昌龄和谢忱那两个老家伙吗?他们凑在一起干嘛?”
一股恶作剧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他拉着小常子,悄悄溜到“忘忧居”后院,寻了个伙计,塞过去一锭雪花银。
尹昊清笑得人畜无害,又递过去两个小瓷瓶:
“把这个,分别放进他们的酒壶里。记住,左边那位放白色的,右边那位放黄色的。办好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那伙计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财帛动人心,一咬牙,接过纸包:
“公子放心,小的明白!”
雅间内,刘昌龄和谢忱浑然不知厄运即将降临。
几杯酒下肚,两人的话匣子彻底打开,开始毫无顾忌地吐槽起来。
“刘兄,你是不知道啊!”
谢忱拍着桌子,酒气上涌,脸膛通红。
“那太子,上课如同受刑,一听圣贤道理就瞌睡!老夫苦口婆心,他竟说老夫聒噪!还将老夫的靴子……呜呜呜……”
说到伤心处,他几乎要老泪纵横。
“谢兄,我懂,我都懂!”刘昌龄也是义愤填膺,摸着下巴,“我那把胡子,留了十几年啊!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这太子,行事荒唐,毫无储君之德!”
“今日是剪发剃须扔靴子,明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长此以往,我大尹江山,岂不是要败在他手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吐槽,心里话不吐不快。
“谁说不是呢!”谢忱灌下一杯酒,重重叹息。
“陛下虽英明,却……却过于纵容了!皇后娘娘更是……唉!我等忠言逆耳,怕是也听不进去啊!”
两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观,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尹朝的凄惨未来。
就在这时,伙计端着两壶新酒走了进来,恭敬道:
“二位客官,这是本店新到的‘忘忧陈酿’,掌柜的特命小的送来,请二位品尝。”
正在兴头上的两人不疑有他,谢忱还感慨道:
“这店家倒是会做生意。来,刘兄,满上,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刘昌龄拿起那壶标注着“甲”字的酒,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谢忱拿了另外一个酒壶。
然而,酒刚入口,两人同时脸色大变!
“噗——”
“咳咳咳——”
谢忱直接将口中的“酒”喷了出去,整张脸皱成了一团,酸得他眼泪直流,舌头都麻了——
而刘昌龄更惨,他喝下的那口“酒”,入口如同火烧,一股极其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鼻腔和脑门,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感觉整个喉咙和胃都在燃烧——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谢忱拍着桌子跳起来,指着那壶酒,气得浑身发抖。
刘昌龄则捂着喉咙,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满脸痛苦。
就在两人狼狈不堪,想要唤来伙计质问之时,雅间的窗户被人从外面“哗啦”一声推开。
太子尹昊清那张俊美却写满了恶劣笑容的脸,出现在窗口。
他悠闲地靠在窗框上,折扇轻摇,看着里面两位大人涕泪横流、咳嗽不止的惨状,乐不可支。
“刘大人,谢太傅,”尹昊清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这‘忠言逆耳’酒和‘忧国忧民’浆,滋味如何啊?是不是特别‘醒神’?特别‘忘忧’?”
他顿了顿,欣赏着两人惊怒交加的表情,继续笑道:
“二位大人不是在担忧国运吗?本太子这可是特意给你们加了点‘料’,让你们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酸爽辛辣’的人生!”
“二位慢慢享用,本太子还要去看杂耍,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身影消失在窗口,只留下那嚣张而得意的笑声在雅间内回荡。
刘昌龄和谢忱面面相觑,又看看彼此狼狈的模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太子,不仅顽劣,更是睚眦必报,手段下作!
他们瘫坐在椅子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