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尸体上那微不可闻的“簌簌”声。
一根紧绷的弦,在断裂之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接上,并且,拉得更紧。
这只手,属于林缺。
他立于光罩穹顶之下,周身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流转汇聚。
那是信仰,是共鸣,是成千上万颗被压抑了太久的心,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并将他视作了唯一的坐标。
这股力量灼热、磅礴,却又无比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凝视着悬于意识海中央、光华流转的青铜古镜,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念头疯狂滋生。
不再是被动接受选项,而是主动创造规则!
“我想让这些人,看得见自己的选择!”
心念所动,他体内那股沸腾不止的共誓之力,如找到闸口的洪流,尽数灌入铜镜之中!
嗡——!
铜镜剧烈一震,镜面之上,不再映照林缺的过往,而是向外喷吐出三道巨大的光影符文,瞬间撕裂夜幕,如同三颗星辰,高悬于皇城上空!
光影凝聚,化作三行清晰无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文字。
【选项A:放下兵器,守护百姓。汝之血脉,将与此城共鸣,得万家灯火庇护。】
【选项b:继续厮杀,为仙门夺取国运。汝之神魂,将烙印仙门符箓,换取登仙渺茫之机。】
【选项c:保持中立,静待天命裁决。汝之意识,将暂时冻结,直至尘埃落定。】
这不再是给林缺一个人的选择,而是给这城中所有人的选择!
紫宸宫前,那些刚刚还在浴血搏杀的禁军、那些面目狰狞的头陀僧兵、那些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宫人,甚至于城墙下无数从惊恐中抬起头的百姓,全都看到了这横贯天际的三个选项。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声音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底、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同时低语:
“你……真的甘心被别人选择你的人生吗?”
“哞——!”
一声蕴含着无边怒火的牛哞炸响天际!
青牛道人怒极反笑,他座下青牛四蹄踏空,竟如履平地般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装神弄鬼!在本座佛眼之下,一切虚妄,皆为泡影!破!”
老道人盘坐牛背,面容悲苦,出手却狠辣至极!
他右手掌心那只竖瞳般的金色佛眼豁然睁开,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的降魔金光爆射而出,如天神之矛,直刺悬于半空的光影文字!
他要毁掉的,不是林缺,而是林缺给予所有人的选择权!
然而,下一瞬,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无坚不摧的佛眼金光,在触碰到光影文字的刹那,竟如同照在了一面绝对光滑的棱镜之上,被瞬间折射、分解,化作万千道更细碎的金芒,兜头盖脸地洒向下方最密集的僧兵阵营!
“啊——!”
一名手持戒刀的僧兵头领被一道金芒射中眉心,他没有受伤,却浑身剧烈颤抖,双目瞬间赤红,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怨毒与疯狂。
他猛地扔掉禅杖,一把撕开身上的袈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烙印,对着身旁惊愕的同门嘶声力竭地咆哮:“我爹!就是被你们天音寺的高僧,以上师祈福为名,抽干了龙气活活炼死的!我剃度为僧,不是为了成佛,是为了报仇!!”
话音未落,他已如疯虎般扑向一名佛堂执事,一口咬断了对方的喉咙!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妹妹,被二皇子府上的管事强征入府,三天后就成了井里的一具浮尸!”
“我的田,我的地,全被庙产吞了!我全家老小,都饿死在去年冬天!”
“杀!杀光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那佛眼金光,非但没能破除幻象,反而成了催化剂,照见了他们被佛法和戒律深深压抑的本心!
短短数息之间,竟有三百多名僧兵当场倒戈,挥刀砍向昔日的同袍!
自相残杀的惨剧,瞬间引爆!
“这……这不是幻术!”青牛道人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人心……人心本就裂了!”
皇城钟楼之巅,一道清越的琴音悠然响起。
盲眼琴师白砚端坐于此,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急速拨动,一曲《醒心曲》化作无形的音波,与天空中的选项光影产生奇妙的共振,如同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更多人内心深处的枷锁。
观星台上,大儒谢玄眼见局势失控,状若疯魔,对着身边的儒生嘶吼:“烧!把所有的书都给我烧了!用儒门浩然正气,压住这股妖气!”
然而,林缺似乎早有预料。
他冷眼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昨夜,他让灯娘取来了那七盏魂灯中积郁了百年的残油,混入御膳房最油腻的猪油渣中,连夜制成了数百枚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信香”,悄无声息地分发给了石敢当、苏嬷嬷以及那些早已被他收服的禁军、内侍。
此刻,随着琴音的指引,皇城各个角落,数百个或明或暗的地点,同时点燃了这枚信香!
嗤嗤……
一股夹杂着油耗味和奇异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半空中迅速汇聚,竟凝聚成七位身姿绰约、面容绝美的古代女子虚影!
正是那七位被宗门无情处死的瑶光圣女!
她们的面容带着无尽的悲悯与哀伤,无声地张开嘴,一个整齐划一的口型,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看到她们的人心中:
“你,愿为谁而战?”
这一问,如重锤擂鼓,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连二皇子身边的几位核心幕僚,都开始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低声窃语:“我们效忠的,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仙门,还是生我养我的大炎?”
人心,彻底动荡!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噗——”
萧清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她身后,那代表着她自己的最后一盏魂灯,在剧烈摇曳了几下后,火光一敛,彻底熄灭!
她的信念,崩塌了。
“我错了……”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绝美的脸上满是惨然的自嘲,“我错了……我不该以为,用一部分人的牺牲,就能换来所有人的新生……”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缺回头,看着这个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脆弱的女人,他意识海中的铜镜微微一转,一道只属于她的、小了无数倍的选项,悄然浮现在她眼前。
【是否放弃登天之路,换一次作为凡人,重来的机会?】
【A. 是(魂灯重燃,归于凡尘)】
【b. 否(圣女传承彻底终结,神魂消散)】
萧清雪的瞳孔剧烈收缩,她死死盯着那个“是”字,仿佛要把它看穿。
良久,良久,她颤抖着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在那虚幻的字迹上,轻轻一点。
“是。”
刹那间,那盏已经熄灭的灯芯之上,一簇温柔如豆的火光,凭空复燃!
那火焰不再冰冷决绝,反而带着一丝人间的暖意。
她抬起头,望着林缺,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滑落,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原来真正的登天路,不是打破天,而是……让人敢抬头看天。”
林缺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的青铜镜狠狠插入脚下的高台!
“轰——!”
笼罩着观星台的光罩,如水波般向外疯狂扩张,瞬间覆盖了整个皇城西区,将所有觉醒者、反叛者、中立者,全部囊括其中!
他站在高台边缘,对着下方所有抬起头颅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
“从今往后,没人能替你们决定生死荣辱!”
“你们的命,你们自己说了算!”
“我们自己说了算!!”
石敢当第一个振臂高呼,数百名禁军、数百名倒戈僧兵、数不清的宫人百姓,齐声回应!
声浪汇聚成一道滚雷,冲破云霄,震得整座皇城都在嗡嗡作响!
“竖子……你赢了今日。”
青牛道人深深地看了林缺一眼,那眼神冰冷如万年玄冰,他冷哼一声,座下青牛调转方向,踏着虚空,缓缓退入云层之中,只留下一句阴森的警告:
“但通天门一旦开启,凡人之躯,如何承其重?你好自为之!”
林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那就让我先站稳了,再试着……接住它。”
无人察觉,在他脚下那面青铜镜的边缘,继七盏魂灯之后,第八道微弱的光点,已在悄然间燃起。
遥远的断龙崖上,那名断臂史官用牙咬着笔,颤抖着手,在一方崭新的竹简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刻下了一行字:
“炎帝末年,光自下生,不由天降。”
随着青牛道人的退走,天空中的光字与异象缓缓消散,一场足以倾覆王朝的滔天巨浪,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那根被重新接上的弦,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紧绷,只待黎明的第一缕光,便会奏响更激烈的杀伐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