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沙海,名副其实。
黑色的沙砾在狂风下如浪潮般翻涌,所过之处,连最顽强的沙棘也瞬间枯萎,化作焦炭。
这里没有生灵,只有死寂。
林缺一行人,就像是闯入冥府的活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队伍最前方,是自称“听地人”的老驼爷,他那双瞎了的眼睛蒙着黑布,干枯如树皮的手掌却始终虚按在腰间一个古旧的皮质水囊上,仿佛在感知着大地的脉动。
紧随其后的胡商少女阿梨,则紧紧抱着一个羊皮卷,俏脸上满是凝重。
突然,老驼爷停住了脚步,整个人如一截枯木般钉在原地。
他缓缓蹲下,将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按在了滚烫的黑沙之上。
“听……”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地在哭。三百年前埋下的孩子,还在喊娘。”
气氛瞬间凝固。
阿梨快步走到旁边一块半掩在沙中的石碑裂纹前,用手指飞快地临摹着上面模糊的古地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
“这上面说……这里曾是‘养脉坑’。”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每过十年,从北境三镇遴选万名八字纯阴的童男童女,活埋于此……说是……饲龙。”
饲龙!
两个字如九天惊雷,在林缺脑海中炸响。
他想起地宫幻象里,地脉裂隙深处那无数双挣扎的手臂,想起一路行来,那地煞风中夹杂的香火味和无尽怨气。
原来,那不是鬼物,那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你们管这叫风水?我看是吃人的风水!”林缺怒极反笑,笑声冰冷刺骨,让周围的风沙都为之一滞。
他眼中的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当夜扎营,风声如鬼哭狼嚎。
林缺盘膝坐在帐内,取出那枚焦黑的玉符,正欲再次催动气息溯源,探查更深层的秘密。
“师父!”一旁守夜的小豆子突然惊呼一声,指着他的脸,“您……您嘴角流血了!”
林缺下意识一抹,指尖果然沾染了一抹猩红。
他这才发觉,随着溯源次数的增多和强度的提升,这金手指已不再是毫无代价的索取,它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本源精血。
他收起玉符,目光穿透帐篷,望向黑暗的远方,心头一片冰冷。
这条路,果然没有回头箭。
五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断龙崖。
那是一道将整个龙脊山脉拦腰斩断的巨大天堑,深不见底,崖壁光滑如镜。
狂风自崖底倒灌而上,撕扯着天空的云层,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崖底深处,翻涌的黑雾浓稠如沸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驻守此地的边军校尉见到他们,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脸惊惶地报告:“大人,昨夜又是一场地动,这裂口……裂口比前日又扩大了三丈!有三个兄弟绑着绳子下去探路,绳子还在,人……再没上来。”
林缺走到崖边,向下凝望。
那深渊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它通往地狱的巨口。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骤然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系统碎片波动!
坐标:正下方四十丈,黑煞泥沼中心!】
果然在这里!
林缺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备绳,我下去。”
“不可!”阿梨一步上前,将怀中一直守护的羊皮卷递了过来,神情无比郑重,“此崖凶险异常,这是我族世代守护之图,或许能帮到你。”
林缺展开羊皮卷,瞳孔骤然收缩。
图上所绘,赫然是一座名为“九星锁龙阵”的巨型阵法,九颗星辰的标注位置,竟与大炎王朝的九大军镇驻地完全吻合!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阵法中央,代表着皇城的位置,标注着一个名为“守戒穴”的红点。
旁边用更小的古地语写着一行小字:“第九十九任,持钥破链。”
第九十九任!
林缺握紧了拳头,他瞬间明白了,这既是使命,也是宿命。
他将图纸交给小豆子,接过绳索,没有半分迟疑,翻身跃下悬崖。
越是下坠,空气便越是灼热,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熔炉之中。
崖壁上渗出的黑气带着恐怖的腐蚀性,林缺体表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就连催动到极致的金刚不坏体金光,也被侵蚀得滋滋作响,皮肤上传来焦裂的剧痛,丝丝鲜血刚一渗出,便被高温蒸发。
四十丈,深渊之底。
这里没有岩石,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黑色泥沼,散发着浓郁的恶臭。
泥沼中心,一块扭曲的金属残片半插其中,表面铭刻着古老的符文,其中一个符号,林缺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缺”字!
就是它!
林缺深吸一口气,朝着残片猛然伸手抓去。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残片的前一瞬,整个黑泥池陡然沸腾!
“哗啦——”
无数只由黑气凝聚而成的枯槁手臂,自泥沼中疯狂探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阴冷到极致的怨念顺着手臂疯狂涌入他的识海!
“啊——”
剧痛与怨念的冲击,让林缺强悍的意志都险些崩溃。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疯狂运转《百毒不侵诀》,将那足以毒杀宗师的煞气强行导入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黑色护膜,再以《金刚不坏体神功》的纯阳罡气硬抗神魂侵蚀!
“我林缺的名字,轮不到你们这群孤魂野鬼来抢!”
他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赤手抓紧那滚烫的金属残片,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拔——
轰隆!
整座断龙崖,不,是整条龙脊山脉,都在这一刻发出了剧烈的轰鸣与震动!
残片入手,灼热无比,但林缺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却在同一时刻浮现出一行全新的金色大字:
【原主遗志已激活——斩链,非断脉!】
当林缺返回崖顶,他手持残片,迎风而立。
身后,因气血极致激荡,九阳神功的烈日与天罡护体的金刚法相交织浮现,化作一道数十丈高的金色巨影,光冲霄汉,将天边的阴云都渲染成了一片璀璨的金色!
所有边军将士骇然失色,尽皆跪伏于地,颤抖着呼喊:“神迹……那是……国运显化?!”
就在此时,阿梨手中的羊皮卷无风自动,竟与夜空中尚存的几点星光产生了共鸣。
一道道星光投射而下,在卷上交织,投射出一副巨大的立体阵图!
众人惊骇欲绝地看到,大炎王朝的全境山川河流,竟全都是构成阵法的符文线条,九大军镇是锁住阵法的星点,而中央那座巍峨的皇城,正是镇压一切的阵眼!
老驼爷浑身颤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朝向天空,仿佛看见了什么,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原来……我们……一直都活在一座坟上。”
数十里外的沙丘之顶,燕无归静静伫立,将断龙崖上那冲天的金光尽收眼底。
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断刀,刀柄之上,清晰地刻着六个字:宁亡国,不殉仙。
“将军,要动手吗?”身旁的副将低声问道。
燕无归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不必。他已经触碰到了最底层的真相……接下来,他只会比我,更狠。”
深夜,营地。
林缺将那枚已经冷却下来的金属残片置于案上,借着油灯微光,他忽然觉得,这残片上不规则的边缘,竟与他意识中那座系统宫殿虚影的某处凹槽,形状惊人地契合。
他心中一动,正欲将意识沉入系统,尝试将其嵌入。
“师父!”帐外的小豆子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小脸上满是骇然,“师父!地底下……地底下传来的蝉鸣……变了调!”
林缺神情一凛,侧耳倾听。
没错,那源自血蝉蛊皇,原本哀怨、低沉、充满了无尽痛苦的鸣叫,在这一刻,竟诡异地统一了起来,不再是杂乱的悲鸣,而是化作了整齐划一、充满了无尽渴望与疯狂的呐喊!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亿万囚徒在同时擂动着牢门。
开门!开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