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停尸房内,寒气浸骨。
这里是皇宫里最晦气的地方,寻常太监宫女避之唯恐不及,此刻却灯火通明,气氛比三九寒冬还要凝重几分。
陈尚药的侄子,新晋太医陈安,正戴着一层浸过药酒的细麻手套,面色沉静地站在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假林缺”尸体前。
他不像那些被吓破了胆的老太医,反而眼中闪烁着一丝近乎狂热的求知欲。
皇帝的命令是“一寸一寸地剖开”,这正合他意。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胸膛,没有预想中的鲜血淋漓。
皮肉之下,并非血肉筋骨,而是一种灰白色的、类似菌丝的物质,彼此纠缠,构成人形。
陈安的眉头越皱越紧,当他将手探入胸腔,摸索着找到心脏的位置时,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那不是一颗跳动的心脏,而是一个由无数根细到极致的银白丝线精密编织而成的线团,坚韧异常,在烛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千年蛛丝……”陈安倒吸一口凉气,这种传说中只存在于极西之地的灵物,坚逾精钢,水火不侵,竟被用来编织一颗假心?
他不敢怠慢,继续向下探查。
当他剖开那由菌丝构成的肺叶时,一群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的扁平小虫,忽然从肺叶间隙中滑落出来。
它们一接触到空气,便立刻化作一滩清水,仿佛从未存在过。
“梦蛊虫!”陈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医书古籍有载,此蛊能潜入人梦,同步记忆,是南疆最为诡异的秘术之一。
难道说,这具伪体所拥有的“林缺”的记忆,都是靠这些蛊虫窃取来的?
最骇人的发现,是在颅骨之内。
当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天灵盖,那菌丝构成的大脑中心,赫然镶嵌着一枚指节大小的骨片。
骨片之上,用不知名的工具刻满了比米粒还小的微型符文,繁复玄奥,流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
陈安将骨片凑到灯下,借助特制的琉璃镜仔细辨认,只看了一眼,他便如遭雷击,手中的琉璃镜“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影……影蜕术!瑶光仙宗失传的禁术残篇!”
这个发现太过惊世骇俗,陈安已经无法保持冷静。
这绝不是凡俗间的争斗,而是牵扯到了传说中的修仙宗门!
他必须立刻上报陛下!
他猛地转身,正欲冲出停尸房,一道阴冷的劲风却从背后袭来!
那风声无形无质,却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仿佛一条毒蛇,锁定了他的后心。
陈安浑身僵硬,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咻”的一声锐响,一道银光划破夜空,精准无比地从窗格缝隙中射入,后发先至,“叮”地一声轻响,钉在了那道阴风的源头。
一声痛苦的闷哼在黑暗中响起,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踉跄着现形,正是蛊娘子!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剧痛麻痹的肩井穴,那里正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谁?!”她厉声喝道,声音里满是惊怒。
回答她的,是一阵清越的琴音。
停尸房的屋脊之上,一道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月光勾勒出他苍白俊秀的侧脸和那双紧闭的眼眸。
盲眼琴师白砚怀抱琴匣,匣盖微启,仿佛随时能弹出索命的音符。
“你说你杀的是太监?”白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可我听这心跳,凶戾狠毒,像极了当年被墨兰献祭给我师父,炼成活傀的那个师弟。”
东宫深处的一间密室里,林缺正对着一张由白砚凭记忆画出的尸检图录,脸色阴晴不定。
“万人共念傀儡……”他咀嚼着这个从白砚口中听来的名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墨兰想要的,根本不是简单的复仇。
她是在用“伪林缺”做实验!
她要用这种影蜕术和梦蛊虫结合的手段,完美复制一个像自己这样、被系统逼着塑造成“信念坚定”的人。
一旦成功,她便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种悍不畏死、绝对忠诚的“义体宦官”,到那时,整个皇宫内廷,都将成为她的掌中之物!
而自己,之所以被选中,就是因为在系统的“忠贞”人设加持下,他身上那股由“共誓残片”引发的信念共鸣,已经无限接近那件宗门至宝的本源气息。
林缺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搞了半天,原来我不是人,是个高质量的零件啊。”
话音未落,他脑海中那面青铜古镜忽然微微一闪。
【幻影冷却时间缩短至2.5秒。能量消耗降低30%。建议:可尝试双线,乃至多线行动。】
林缺的眼睛瞬间亮了。
被动挨打,永远只能等着被对方算计。
想要夺回主动权,就必须把水搅浑!
他猛地抬起头,对白砚道:“白兄,帮我个忙。伪造一份我的认罪书,就说我畏罪潜逃,怕是活不成了。再附上一封遗言,内容就写:奴才一生清白,俯仰无愧,唯独……愧对家中妹妹未能照拂。”
白砚虽不知他用意,却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一份字迹潦草、满是悔恨的“真林缺认罪书”便通过特殊渠道,悄然流传在京城的黑市里。
与此同时,一场席卷全城的“见鬼”大戏,正式上演。
午时,城南的乞丐窝,一个身形酷似林缺的青年沉默地为大家施粥,一言不发,施完便走。
未时,北市最大的药铺“百草堂”,有人亲眼看到“林缺”面色惨白地买走了一包足以毒死一头牛的砒霜。
酉时,夕阳残照,皇陵碑林间,一个孤寂的身影一闪而过,巡逻的陵卫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那扫雪的小太监没死!”
“不,是死了!魂魄不散!我听说他有三魂七魄,这是在找替身呢!”
流言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蛊娘子果然中计,她收到的情报杂乱无章,每一个“林缺”的目击者都言之凿凿。
她怒不可遏,调集了所有潜伏在城中的人手,如同一张大网,疯狂围剿着那些不断出现的“幻影”。
她并不知道,这正给了林缺一个完美的时间差。
子夜,太医院停尸房。
林缺如鬼魅般潜入,真身直奔那具已经被剖解得不成样子的伪体。
他精准地从那烂泥般的脑组织中,取出了那枚符文骨片。
在他指尖触碰到骨片的刹那,系统轰然剧震!
青铜古镜光芒大放,一段模糊而古老的残影直接投射进他的意识深处:
百年前的大炎宫殿,一位同样身穿太监服饰、脸覆面具的人,正站在地宫深处那颗搏动的主龙眼前,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片,缓缓嵌入龙眼下方的封印凹槽——那玉片,正是共誓残片的起源形态!
画面中的太监做完这一切,缓缓转身。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与林缺如今一模一样的脸!
林缺浑身冰冷,一个让他头皮炸裂的念头涌上心头。
“我……不是第一个?我是……第一百零八个?”
他正想看得更仔细,那枚符文骨片却突然在他掌心“噗”地一声自燃起来,灼热的痛感让他猛地缩手。
骨片在半空中化为飞灰,但那火焰却诡异地凝而不散,烧出了一行细小的血色文字:
“斩链者,必被链所斩。”
林缺带着满心的震撼与那捧骨片残灰,悄然返回东宫密室。
刚一落地,白砚清冷的警告声便在耳边响起,琴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铮”鸣!
有人!
林缺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回头——一道与他动作、气息、甚至眼神都别无二致的幻影,正无声无息地持刀扑来!
这一刀,快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心头狂跳,急退中狼狈地撞翻了身侧的烛台。
火光摇曳,映照在那“幻影”的脸上。
林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圈圈细如发丝的黑色线路在微微闪光!
这是个比“伪林缺”更完美的复制品!
生死刹那,林缺没有选择硬拼,而是猛地张口,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你记不记得,我妹妹的荷包里,为啥要塞半斤猪油渣?!”
这个藏在童谣里,连白砚都不知道的终极秘密,如同一个无法破解的底层指令,让那持刀扑来的幻影动作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
林缺看也不看,反手甩出一枚铜钱,“啪”地一声击灭了唯一的烛火。
密室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没有丝毫犹豫,真身一个懒驴打滚,直接滚入了脚下的地道入口。
“噗嗤!”
幻影蓄力的一刀劈空,深深嵌入他方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梁柱,力道之大,竟让整间密室都为之一震。
【叮!识别到异常高级复制源……正在解析其能量构成……反向追踪路径已开启!】
黑暗的地道中,林缺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一手按着狂跳的心脏,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追踪路径开启了么……
他咧开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在无尽的黑暗中低声自语:
“你们复制得了我的样子,我的记忆,甚至我的武功……但你们永远复制不了——老子想活下去的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