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债:七日焚心
第三章 日常侵蚀
七月十五,鬼节。
天刚蒙蒙亮,镇子上空就飘起了零星的纸钱灰,混着潮湿的雾气,落在街边的梧桐叶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黑霜。许大源攥着发烫的手机,指尖还残留着糯米蛆虫的黏腻触感,他站在老宅巷口,看着另外四个人从不同的方向走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惊惧。
王大鹏的眼袋肿得像核桃,手里的热成像仪屏幕碎了一道裂纹,开机键按了半天没反应,他昨晚几乎是睁着眼熬到天亮,总觉得枕头边有个冰凉的东西在呼吸。栾大祥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揣着个烫手的山芋,走路时脚步虚浮,时不时抬头瞟一眼路边的树影,生怕哪个影子突然活过来。程大林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攥着个手写板,板面上用黑笔写着“别说话,听”,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那阵火焰爆裂声和女孩的惨叫,像是刻在了耳蜗里。杨小玉的鬓角多了好几缕白发,她把桃木簪子插在发髻上,布包里的黄符被捏得皱巴巴的,指尖泛着青白色,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五个人在巷口碰面,没人先开口。
许大源抬起手,露出手背上那个焦黑的手印,“你们……都遇到了?”
王大鹏哆嗦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他扔出去又捡回来的铜纽扣,纽扣上的梅花图案沾着黑色的焦油,“这东西……扔不掉,昨晚它自己滚回了我的枕头底下。”
栾大祥翻开笔记本,里面的素描又多了一页,画的是赵小磊的葬礼,黑白的画面里,墓碑前站着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每过一个小时,本子上就会多出点东西……它在记录。”
杨小玉扯下口罩,露出干裂的嘴唇,“我祖母的牌位,昨晚自己倒了,牌位后面刻着三个字——许小雯。”
程大林在手写板上飞快地写:“那个女孩的名字,是许小雯?”
许大源的瞳孔骤然收缩。
许小雯,这个名字像是一道尘封的闪电,劈开了他记忆深处的迷雾。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家里曾经有个夭折的姑姑,比他父亲小十岁,名字就叫许小雯,死的时候才十二岁,死因是……失火。奶奶每次说到这里,都会红着眼睛摆手,说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
“是她。”许大源的声音发颤,“我家的老宅,就是当年她失火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四个人的心里,激起一片寒意。
他们没再进老宅,而是结伴去了镇上的早餐铺。现在是清晨六点,本该是早餐铺最热闹的时候,可今天店里却冷冷清清,只有老板一个人坐在柜台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擦什么。
五个人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王大鹏点了五碗豆浆、十个肉包。老板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后厨,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豆浆端上来的时候,许大源先舀了一勺,刚凑近嘴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他低头一看,碗里的豆浆浑浊发黑,表面漂浮着一层细碎的、像是指甲盖的东西,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
“呕——”王大鹏猛地捂住嘴,冲到店门口干呕起来。他碗里的肉包,咬开后里面根本不是肉馅,而是一团黑乎乎的灰烬,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栾大祥的脸色惨白,他看着自己碗里的豆浆,那些漂浮的指甲盖正在慢慢蠕动,像是活物。老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抹布上沾着黑色的污渍,“怎么不吃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很好吃的……小雯最喜欢吃了。”
五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连钱都没付,拔腿就跑。
跑出早餐铺的时候,许大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板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烧焦的布娃娃,娃娃的脸,和他们五个人的脸一模一样。
阳光渐渐升起,驱散了雾气,可镇子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安静得可怕。
他们走在上学的路上,往常熙熙攘攘的街道,今天却空无一人。路边的商铺门都开着,却看不到一个店员,货架上的商品落满了灰尘,像是很久没人打理过。
“不对劲。”杨小玉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你们有没有发现,街上的人……好像都看不见我们。”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老太太从对面走来,径直朝着他们五个人撞过来。王大鹏吓得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老太太的自行车从他们身体里穿了过去,像是穿过了一团空气。
老太太嘴里还在念叨着:“今天鬼节,街上怎么没人啊……”
五个人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
程大林在手写板上写:“我们被屏蔽了,这个世界在忽略我们。”
许大源不信邪,冲到路边的电话亭,拿起话筒拨了家里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通,传来的却是奶奶苍老的声音:“喂?请问你找谁?”
“奶奶,是我啊!大源!”许大源激动地喊。
“大源?”奶奶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我家没有叫大源的孩子啊……你打错了。”
电话被挂断了。
许大源呆呆地站在电话亭里,手里的话筒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终于明白,他们不仅被这个世界忽略了,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记得他们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了。学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走进校门,却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保安坐在传达室里,低头看着报纸,对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
走进教学楼,走廊的长度变得诡异起来。明明平时只有五十米的走廊,今天却像是没有尽头,他们走了十几分钟,还是看不到尽头。更可怕的是,走廊两侧的厕所隔间门,正在一扇一扇地自动开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进进出出。
程大林的脚步顿住了,他指着走廊尽头的镜子。
镜子里,他们五个人的倒影,比他们的身体慢了半拍。他们往前走一步,倒影要过一秒钟才会跟着动;他们抬手,倒影要过一秒钟才会抬起手。
“它在玩弄我们。”杨小玉的声音发颤,她握紧了手里的桃木簪子,“这是鬼打墙,是许小雯的怨念制造出来的幻境。”
栾大祥突然“啊”了一声,他手里的钢笔不知何时自己动了起来,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五个人凑过去看,只见钢笔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赵家超市,粮票,193斤。”
赵家超市。
这个名字让许大源想起了什么。他小时候听爷爷说过,赵家超市的前身,是镇上的粮站,六十年代的时候,粮站的会计就是赵老板的父亲。而193斤粮票,这个数字,像是一道密码,藏着当年的秘密。
“去赵家超市。”王大鹏突然开口,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既然它在引导我们,那我们就去看看,它到底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程大林猛地摇头,他在手写板上写得飞快,笔尖都快戳破纸面了:“不能去!这是陷阱!它在一步步把我们往死路上引!我们应该报警!”
“报警?”王大鹏冷笑一声,指着空荡荡的走廊,“你觉得警察会看得见我们吗?会相信我们说的话吗?”
“那也不能去送死!”杨小玉也急了,“许小雯的怨念这么重,赵家超市肯定是当年的关键地点,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那你说我们能怎么办?”王大鹏的情绪激动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这里等死吗?等着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吗?等着变成和许小雯一样的孤魂野鬼吗?”
五个人陷入了争执,许大源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焦黑手印。手印正在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像是在告诉他——去赵家超市,去揭开当年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去赵家超市。”
许大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看着另外四个人,目光坚定,“当年的债,是我们的祖辈欠下的,现在,该我们来还了。我们去赵家超市,找到当年的真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栾大祥的钢笔又动了,这次,它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箭头,指向校门口的方向。
王大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他捡起地上的热成像仪,“走!去赵家超市!”
程大林看着他们,绝望地摇了摇头,在手写板上写下最后一行字:“你们会后悔的。”
五个人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空又阴沉了下来,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雨丝落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抚摸着他们的皮肤。
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粮票。
粮票上的数字,是193斤。
小女孩看到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许大源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知道,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