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老的声音，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如同星辰生灭般的威严，直接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中震荡。金色旗手号上，无论是意志坚定的神罚卫队，还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都在这声音下感到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渺小与战栗。 恐慌，如同病毒般蔓延。
唯有刑天，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的神力所剩无几，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的脊梁，比任何时候都更挺拔。他是战神刑天，哪怕只剩下一具凡人的躯壳和一丝残存的意志，也从不向任何存在低首，无论是天帝，还是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古老神只。
他没有回答那个声音，而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他便将整艘船的恐惧，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他用自己的战意，为身后的人撑起了一片无形的庇护所。
“我为何而来？”刑天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穿透了灵魂的震慑，清晰地传递了出去，“我来此地，是为了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一把战斧，‘戚’！”
塔基下的那个白色身影，似乎对这直接的回答并不意外。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欲望者众多，资格者寥寥。战斧，是毁天之器，亦是秩序之锋。汝，凭什么以为，汝有资格驾驭它？” 话音未落，刑天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甲板、船员、蔚蓝的海面与光之岛屿瞬间消失。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尽的虚空中，脚下是流转的星云。
“第一重幻象，权柄之试。”
一个声音告诉他。 刑天抬起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他看到了自己，手持完整的“干戚”神兵，神力贯通天地，气势比当年挑战天帝时更加狂暴。他一斧劈下，九重天的南天门轰然倒塌，天帝的头颅在他脚下破碎。他战胜了一切，成为宇宙间唯一的主宰。 然而，当他转身时，看到的却不是万神臣服的景象，而是一片正在分崩离析的宇宙。星系在哀鸣，世界在湮灭，无数的凡人与生灵，在他纯粹的、不受约束的战意余波中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他赢了，但世界死了。 “纯粹的毁灭，不是权柄，是虚无。” 眼前的幻象，与刑天内心深处那股一直压抑着的、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产生了共鸣。他承认，这其中有对他极具诱惑的部分。他渴望力量，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虚假。”刑天冷哼一声，眼中战意凝聚成实质，他直接一拳轰向前方那“胜利”的自己！ 轰！ 虚空炸裂，幻象如玻璃般破碎。
紧接着，场景再变。 他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地方——凡尔赛宫的镜厅。没有战争，没有死亡。罗伯斯庇尔、拿破仑，甚至远在英国的国王，都以客人的身份出席了一场盛大的宫廷舞会。玛丽王后穿着最华丽的礼服，优雅地挽着他的手臂。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象征着“新纪元和平”的 universal treaty。他不再是战神，而是受万民敬仰的“和平缔造者”。 他拥有了一切——尊重、安宁、爱人的陪伴。 他的“干戚”神兵，被陈列在展厅里，成为了历史的见证。 这是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和平。 “第二重幻象，意志之试。” “一个战士，若放弃了战斗，还剩下什么？” 对旁人而言，这或许是天堂。但对刑天而言，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诅咒。战斗，刻在他的神魂之上。和平，如果是以磨灭自己的本质为代价，那和平本身就毫无意义。 “我，生来就该是风暴！”他低吼出声，一拳打在那份和平条约上。 轰隆！ 整个镜厅连同那份虚假的安宁，尽数化为齑粉。
场景第三次变幻。 这一次，刑天的心，猛地一沉。 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断头台下。 但这一次，跪在刑台上的，不再是路易十六。 是玛丽。她穿着白色的囚衣，面色苍白，却倔强地看着他。 而手持斧头，负责行刑的……是他自己。他的手中，正握着那把他朝思暮想的战斧，“戚”。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在他脑海中响起： “第三重幻象，守护之试。” “选择吧，刑天。是拿起它，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力量，去完成你万载的复仇。代价是，你将亲手终结你真正想守护的一切。” “……或者，放弃它。你将永远失去找回它的资格，只能以一个凡人的身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是对他这个“战神”，同时又成为了“路易十六”的存在的、最恶毒的拷问。 复仇，是他的执念。 守护玛丽的安宁，是他新生的渴望。 两者，第一次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不可兼得。 刑天的手，握住了斧柄。那冰冷的触感，他能感觉到神兵“戚”在渴望着他，在与他的神魂共鸣。只要他拿起它，他就能回到巅峰。 他抬头，看向玛丽。 玛丽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一丝悲伤。仿佛在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接受。
这一刻，刑天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她用生命神力为他疗伤时的温柔，想起了她在巴黎城中种下那缕绿光时的坚韧，想起了她为他送行时，那追随的目光。 他忽然明白了。 力量，若是连自己眼前的人都守护不了，那要来何用？ “干戚”神兵，是他的过去。 而玛丽，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呵……哈哈哈哈！”刑天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释然与疯狂。 他松开了握着斧柄的手。 然后，他将那柄触手可及的、绝世神兵“戚”，狠狠地推开！ “我的东西，我自会亲手去拿！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他仰天长啸，“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区区幻象！”
随着他这声咆哮，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他重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金色旗手号的甲板上。 光之岛屿，晨曦洒落，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但船员们看向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崇拜，变成了……敬畏。他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了，在他们敬爱的执政官与那神秘存在对峙的短短片刻，他的脸色数次变化，时而狂怒，时而迷茫，时而释然，仿佛在内心经历了一场神魔之战。 而现在，他眼中的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邃。
那个古老的声音，第三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敬意。 “汝，通过了考验。” “汝已明悟，毁灭的本质，是为了守护最珍贵之物。汝已具备承载‘秩序之锋’的资格。” 塔基下的白色身影，缓缓抬起手，指向东南方向。 “去人间最浩瀚的沙漠之心，寻找被太阳神‘拉’的光辉所庇护的‘永恒三角’。在那里，一位不甘沉睡的‘法老之魂’，与汝的兵器沉睡在一起。” “汝的斧，‘戚’，正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声音消散。 那永远的悲伤之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海面恢复了正常的蔚蓝，风也重新吹拂起来。 前方的航线，一片坦途。
杜邦舰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冲过来，单膝跪地：“执政官！我们……我们有方向了！” 刑天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遥远的东南方。 他知道，那个方向，是埃及。 吉萨，金字塔。 新的旅程，现在才真正开始。 他攥了攥拳，感受着体内那股因幻象试炼而变得凝实了一丝的神力，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等待我，‘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