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日军指挥部内，炉火将房间烘得过分暖热，与窗外萧瑟的秋景形成鲜明对比。
长谷川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摆着一份关于头道川地区的沙盘图，但他的目光却似乎并未聚焦在地图上。
田中副官垂手肃立，正在谨慎地汇报：“少佐阁下，根据线报显示，龙千伦部目前进展极其缓慢，士气持续低落，昨日又出现民夫因试图逃跑被当场处决。”
长谷川轻轻“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声：“补给情况如何？”
“按照您的吩咐，只提供了最低限度的补给。”田中副官微微欠身，“粮食仅够维持三天，弹药方面也只补充了常规消耗量的一半。”
“很好。”
长谷川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先让他在那里多待些时日。既要让他感受到足够的压力，又不能让他彻底绝望。”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记住，田中君，一条半饥不饱的猎狗，才会更加卖力地追捕猎物。”
田中犹豫了一下，上前半步：“少佐阁下，如果龙千伦部真的溃败......”
“那也无妨。”长谷川打断道，转身时眼镜片上闪过一丝冷光，“届时我们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他的部队。龙千伦，他不过是我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倒是冯立仁这厮，这段时间的安静，反而让我感到不安。传令下去，加强对各条小路的监视，特别是通往坝上地区方向的。”
与此同时，围场县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的生活仍在艰难地继续，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氛。
福顺杂货铺里，王有福正在仔细地整理着空了大半的货架。
他一边用抹布擦拭着积灰的货架，一边对刚进来的老主顾露出谦卑的笑容：“李老哥，您今天要点什么？”
裹着旧棉袄的老李伸手递给他一个空瓶，压低声音：“王掌柜，我来打瓶酱油，另外……”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你这有没有新到的洋火?家里的快用完了。”
王有福会意地点点头，手上麻利地称打起酱油，嘴上寒暄道，“老嫂子身体还好吗?这天儿说冷就冷，可得注意保暖。”
他趁打酱油的工夫，极快地将一个小纸卷塞进洋火盒的折缝里，“听说北边山里......最近可不太平啊。”
老李接过打好的酱油瓶，下意识地在手里掂了掂，会意地眨眨眼：“可不是嘛！我闺女婆家就在羊场村，听说前几天还有人看见......”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看见山里的好汉们，可精神着呢！”
这时，一个保安队的士兵晃悠着走进来，王有福立刻换上更加谄媚的笑容：“老总您来啦！快请坐，我这就给您沏茶！”
那士兵摆摆手，一脸不耐烦：“少来这套！王有福，你最近看见可疑的人没有？”
“哎哟我说老总，这兵荒马乱的，我就一小老百姓，上哪去碰见那可疑的人啊?”
王有福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士兵手里塞了一包烟，“这都是老街坊，买点油盐酱醋用的。”
士兵掂了掂那包烟，脸色稍霁：“算你识相。最近都给我注意点，特别是买大量粮食和药品的，马上给我打报告！”
“一定一定！”王有福连连鞠躬，直到士兵晃悠着出了门，才直起腰来，脸上那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街角的茶摊上，几个老茶客的闲聊也透着一丝微妙。
“听说了吗？”戴着破毡帽的老孙头把脑袋凑到桌子中央，声音压得极低，龙千伦最近在头道川的日子不好过啊！”
卖豆腐的老张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汤，嗤笑道：“山神爷有眼！让他去祸害老林子，这下可好，陷在里头出不来了吧？我侄子在县公所那里当差，说他们都快断粮了！”
“不过话说回来，”修鞋的赵师傅忧心忡忡地搓着手，“他要是在山里待不下去，回来之后岂不是更要拿咱们撒气?”
老孙头嗤笑一声，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回得来再说吧！我听说啊，山里的好汉们可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你们没发现最近街上的‘黑狗子?都安分了不少？”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望向街上。
确实，往日常常耀武扬威的保安队士兵，如今巡逻时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少了往日的嚣张。
“要我说啊，”老孙头继续神秘兮兮地说，“这世道，怕是要变了！我儿子前天去承德，回来说那边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立刻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茶。
龙家大宅门前，这几日显得格外冷清。偶尔有轿子停在门前，下来的也都是些神色匆匆的乡绅，进门说不上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去。
管家老钱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叹了口气。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过，被他叫住：“老太太今天怎么样了？”
小丫鬟怯生生地回答：“还在佛堂里念经呢，连早饭都没用。老爷他......他还是老样子，在后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老钱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几个街坊在远处指指点点，立刻板起脸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然而这一次，那些街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惶恐地散去，反而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才慢悠悠地离开。
在更深的巷弄里，百姓们的交谈更加直白。
卖柴的老杠头蹲在墙根，对来买柴的熟客低语：“我娘家侄子在西市那边开了个摊子，之前到我家里串门，听他说头道川那边日子难熬得很，粮食都快断了。”
“真的?”买柴的汉子眼睛一亮，“那龙队长岂不是......”
“嘘——”老杠头急忙制止，警惕地四下张望，“心里明白就行。不过我听说啊，山里的冯大队长仁义，对俘虏的民夫都好好招待，还给治伤呢！
前两天还有个受伤的民夫被游击队送回来了，身上还带着药！”
夜幕降临，围场县城早早陷入沉寂。
但在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希望正如地火般运行。
王有福在盘点货物时，发现近日来买盐的乡亲明显增多，而且总会多买一些。
在给山里准备物资时，他特意多包了几包草药，让它们混在普通的货物中悄悄运出城去。
望着远去的板车，王有福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挺直了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