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圣上的脉象,平和有力,毫无病兆。
可他就是吐了血,还晕了过去。
这种“心病”,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刘协悠悠转醒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他躺在龙床上,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咸鱼,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又失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的富有创意。
送金银财宝,她拿去搞贸易,换回了牛马。
送亭台楼阁,她拿去搞教育,建成了大学。
这个凤三娘,她到底是什么变得?
刘协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往功德箱里疯狂塞钱的香客,嘴里念叨着“求你快显灵让我破产吧”,结果庙里的菩萨一手拿着功德钱,一手给他递过来一张福彩头奖的彩票。
这日子,没法过了。
“陛下,该用膳了……”小德子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刘协双目无神地看着床顶的流苏,喃喃自语。
“武的,不行……”
“财的,也不行……”
“这个女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拖垮她……”
突然,一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文!
对!文的!
刘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吓得小德子手里的参汤都洒了半碗。
他想起来了,前世那些大公司,是怎么被搞垮的?
除了资金链断裂,市场崩溃,还有一个最致命的杀手——官僚主义!
繁文缛节!
内耗!
用最复杂的流程,干最简单的事!开最长的会,解决最小的问题!
凤三娘不是能干吗?不是效率高吗?
朕就给你派一帮最能扯皮、最讲规矩、最会拖后腿的专家过去!
朕要用“礼法”的缰绳,套住你这匹脱缰的野马!
朕要用“规矩”的大山,压垮你这个野蛮生长的怪胎!
刘协的眼中,射出了阴险而兴奋的光芒。
“小德子!”
“奴才在!”
“传旨!让翰林院和国子监所有人等进宫面圣,朕要亲自挑人!”
半个时辰后。
翰林院和国子监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夫子,被从故纸堆里请了出来。
他们大多是研究古礼、训诂之学的大儒,一辈子不掌实权,在京城坐了几十年的冷板凳,个个都迂腐到了骨子里。
一个老学究,颤巍巍地问:“不知陛下……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刘协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诸位爱卿,朕,心忧啊!”
“南阳之地,虽已归化,然民风彪悍,不知礼数。平南侯虽有大功,却终究是行伍出身,于朝廷规制、圣人教化,一窍不通!”
“长此以往,南阳岂不成了国中之国?化外之地?”
刘协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
那帮老夫子一听,顿时找到了共鸣,一个个激动得吹胡子瞪眼。
“陛下圣明!蛮夷之地,不可不教化!”
“对!须以礼法束之,方能使其知君臣,明尊卑!”
看着这群被成功点燃的“老炮儿”,刘协心中暗喜。
稳了!
“所以,朕决定,委任诸位为‘礼法督导官’,即刻前往南阳!”
刘协加重了语气。
“你们的任务,就是帮助平南侯,建立一套完完整整、丝毫不差的,符合我大晏朝廷规制的行政体系!”
“从官员的品级、服饰,到公文的往来格式;从每天的卯时点卯,到每个节气的祭祀典仪……一桩桩,一件件,都必须给朕盯死了!不能有半点差池!”
“你们,就是朕派到南阳的‘活礼法’!朕要让南阳,从里到外,都变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小京城’!”
这番话说得,连刘协自己都快信了。
那群老儒生更是听得热血沸沸,感觉自己沉寂了一生的抱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当场跪倒一片,老泪纵横。
“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定要将圣人之道,传遍南阳!”
看着这支斗志昂扬的“礼法天团”,刘协满意地笑了。
去吧,去用你们最擅长的繁文缛节,去淹没凤三娘吧!
让她每天都陷在无休止的会议和公文里!让她做什么事都要先走三个月的流程!
朕就不信,这样还搞不垮你!
……
南阳。
当听闻朝廷派来十几位翰林院大儒,要来“指导工作”时,牛大力等一众头领,都是愁眉苦脸。
“侯爷,这帮老夫子最是难缠!怕不是皇帝派来夺权的!”
“是啊!咱们这儿干活,哪有那么多规矩?要是事事都听他们的,黄花菜都凉了!”
议事厅里,一片反对之声。
凤三娘却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他们什么时候到?”她问。
“回侯爷,明日午时,便到南阳地界。”
“传我将令!”凤三娘站起身,声音清越。
“所有司长以上头领,明日随我,出城三十里相迎!”
众人大惊:“侯爷,这……这不合规矩啊!您是侯爵,他们不过是些清流言官……”
凤三娘的目光扫过众人,锐利如刀。
“陛下送来的是什么?是人才!”
“是能帮我们建立规矩,让南阳从一个草台班子,变成一个真正能长治久安之地的‘圣贤’!”
“我们南阳,缺的不是能打仗的将军,不是能种地的农夫,缺的,正是这些能为我们立下万世规矩的人!”
“如此大礼,三十里相迎,都是轻的!”
第二天。
当以孔姓大儒为首的“礼法天团”,刚刚踏入南阳郡界碑时,便看到前方尘土飞扬。
平南侯凤三娘,一身戎装,率领南阳所有核心要员,早已在官道旁肃立等候。
“学生凤三娘,恭迎诸位夫子!”
凤三娘翻身下马,对着为首的孔大儒,竟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孔大儒和身后的同僚们,全都惊呆了。
他们这辈子,何曾受过如此礼遇?
在京城,他们就是一群人嫌狗不待见的“老古董”,连武将都敢对他们横眉冷对。
可在这南阳,在这位权势滔天的平南侯面前,他们却被尊为了“夫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尊重感和使命感,从每个老儒生的心底油然而生。
当晚的接风宴上,凤三娘更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她宣布:“为使南阳政令通达,礼法昭明,我决定,即刻成立‘南阳法典与礼仪编纂委员会’!”
“恭请孔夫子,担任委员会委员长!其余各位夫子,皆为核心委员!”
她看向那群已经激动得面色通红的老人。
“委员会的唯一任务,就是结合儒家经典与我南阳的实际情况,为南阳,编纂出一部全新的,简明易懂,又能教化万民的法典!”
“同时,我已在大学堂中,为各位夫子预留了‘荣誉教授’之位。恳请诸位,在编纂法典之余,不吝赐教,为南阳学子开讲经义!”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又给足了面子。
这些老儒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
被需要!
被重用!
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当晚,孔大儒就召集所有同僚,连夜赶工,爆发出惊人的工作热情。
他们将法家的严谨与儒家的仁德相结合,摒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繁文缛节,竟真的在短短两个月内,编纂出了一部既高效又充满人文关怀的《南阳法典》。
这部法典,让整个南阳的行政效率和民间风气,焕然一新,其治理水平,甚至远超大晏王朝的任何一个州府。
而那群老夫子,也被南阳百姓,尊称为“立法先贤”。
————
京城,皇宫。
刘协这几天胃口很好。
算算时间,南阳那边,应该已经被那群老古董折腾得鸡飞狗跳了。
他美滋滋地夹起一块东坡肉,正要送进嘴里。
小德子又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份奏报,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合了崇拜、敬畏和迷茫的复杂神情。
“……孔祭酒等人,呕心沥血,终成《南阳法典》……南阳吏治为之一清,民心大悦,皆感念陛下‘立法为民,德化天下’之圣心……”
刘协嘴里的东坡肉,突然就不香了。
他呆呆地听着,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立法……先贤?
我派去捣乱的“礼法天团”,成了普法先锋?!
他缓缓地,缓缓地推开了面前那碗香喷喷的米饭。
“不吃了。”
从那天起,大晏王朝勤政爱民的圣君刘协,一连三天,水米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