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13号封禁区还跟她的信徒有点关系。
忘了那个信徒叫什么名字,反正是个很阴郁消瘦的年轻人,单眼皮薄薄的,站在那里像从黑白画里爬出来的纸片人一样。
不怎么爱讲话,走路走得很快,过肩长发披着,大半夜走路上跟鬼似的。
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挑十三干掉了追杀他的督察,把闪着寒芒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冷然地划下。
刀面映出流星划过似的亮光,血液在午夜绽放,诞生出深深浅浅层次不一的死亡之花。
他望向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没有丝毫的动容。
就好像生命于他而言并无价值。
他剥夺他人生命的姿态太过于淡然,像某天途经花坛顺手掐了朵开放的花,慢慢的、无情绪的扯下所有花瓣,并将它们随意的丢弃在地上。
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杀不死你?
而当他被反杀时,他也是冷冷的,没有过多的情绪,眼里是不能理解的困惑。
他并不畏惧死亡,或者说,他早已做好死亡的准备。
“没有为什么。”
回应他的是火辣辣的巴掌。
左耳嗡嗡作响,半张脸迅速肿胀起来,视野在剧烈晃动中变得轻微模糊——她抓紧了他的头发,笑着扬手给了他无比结实的一巴掌。
“……”
即使是面对这样的羞辱,他依然没什么情绪。
踩着他肩膀的脚愈发用力,少女语调慵懒道:“虽然你是我的信徒不假,但上来就想要弑神还是太没礼貌了。”
禁止仗着她宠信徒就得寸进尺!
“神?”
他咽下喉间涌动的鲜血,慢慢吐出这个音节。
“是啊我亲爱的信徒。”
月亮无私的向下倾泄着清辉,即便是肮脏阴暗的小巷也得了恩典,获得许些飘渺朦胧的白光。
就是在这臭气熏天、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像老鼠般活着的他遇到了一位自称神明的少女。
“你迷茫的情绪分外美味呢。”干枯玫瑰色的美甲掐着脸颊的皮肤,他微微张开嘴,犬牙尖尖的。
她忽地觉得他有点像狗。
这位年轻人笑出了声。
很古怪的笑,却莫名不会惹人讨厌。
“啧。”怎么看起来傻傻的?
少女垂下眼帘,表情有些嫌弃,“笑什么呢,说出你的愿望吧。”
“世界毁灭。”
回应他的还是一巴掌。
“禁止犯贱。”分明就不是真正的愿望。
“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说就算了。”松开他的头发站起身来,少女掸了下衣领,命令道:“以后禁止向我祈祷。”
“……我并未向你祷告。”
他保持着偏头的动作漠然回道。
“哦?真的吗?”金色瞳孔忽然靠近又远离,她咧着嘴巴笑,虎牙压在下唇印出小小的凹陷,“那是谁在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怎么会对众生的苦难视而不见呢?”
很糟糕。
“你们人造怪物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哈?”
她冷哼一声,眉头拧着表露出对他的恶感,“你这个人说话好讨厌,我不太喜欢你。”
她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像神。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上一秒还在说着讨厌他,下一秒看着他的眼睛愣住后嘀咕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吗好吧原谅你都无礼了之类的话。
他一点也不需要她的原谅。
“喂,我亲爱的小信徒你有什么愿望需要本神来实现?”
“主动来找信徒的神最没有格调了。”
“你的嘴巴好臭,我想扇你了。”
到底是谁没礼貌啊?
年轻人表情倦怠地看向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姿态呼来唤去,指挥着家庭机器人端茶倒水的少女。
“你好穷啊。”抿了口满是渣子的茶,少女呸呸呸吐出沫子,把杯子砰的一下放在茶几上,抽了张纸擦嘴,“这什么玩意?”
“茶。”
他扯了下嘴角,死气沉沉的回道:“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你图谋的。
她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怎么没有?”狐狸眼眯了眯,她的身影在空气中消失,又出现在他身侧,“我想要跟你做交易,得到你的记忆和情绪。”
“……”
联邦提取记忆的技术又进步了吗?
她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长发如海底飘摇的水草,似血般殷红的唇一开一合,“只要要求不过分,交易价值对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包括……”
“救出你变成怪物的母亲。”
“成交。”他歪着头,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映出她的眼睛。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他坠入了命运的长河,碎裂的镜面照出无数种结果,从中延伸的红线将他牢牢包裹。
不能直视她的眼睛。
从窒息感里挣脱出来,他惊觉自己瘫倒在地上,手脚冰冷,手心全是虚汗。
“走吧。”她站在门口招他伸手,像是无知无觉,又像是习以为常,“出发了,我亲爱的信徒~”
过程很顺利,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实验室,所有人都谄媚地笑,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参观这里。现实太过于梦幻不可思议,他感觉自己像是活在梦里。
通过一层层防护认证,隔着厚厚的营养仓壁,他见到了自己失踪多年的母亲。
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十年如一日的美丽,只是脸颊两侧爬满了凸起尖锐的鳞片。
人面鱼尾,尖牙利爪,不人不鬼。
怪诞可恐。
身侧的科研人员喋喋不休、得意洋洋的介绍她,向他们介绍这件完美的商品。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来气,呼吸变得无比困难,于是他蹲了下来,深呼吸好几次才开口说话。
“毁掉这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说话语调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你不需要向我支付任何东西。”神咯咯地笑,祂回答:“如果你愿意背负这里所有人的因果,永堕混乱无法超脱,那就可以毁了这里。”
“你愿意吗?”
尾音如钩,弯弯上扬着。
“我愿意。”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一直是一个很果断的人。
做出决定便不会后悔。
“那你就去吧。”
祂张开双臂,背对着众多的营养仓对他笑。
刹那间,所有仓壁瞬间炸开,碎片与迸溅喷涌的液体穿过祂半透明的身体,排山倒海般席卷房间的每个角落。
众生为这一幕震撼倾倒。
神呐。
在这片诸魔狂欢,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沾染了无尽污秽的灵魂虔诚的祈祷。
“我信仰你。”
“我为您的仁慈而落泪……”
干涸的血液凝固在皮肤表面结成斑驳的红痂,他凝望着大地上汩汩流动的红色湖泊,它们像红宝石一样美丽,叫他心颤,“恳请您告诉我您的名讳,让我永生永世供奉。”
祂的信徒总是狂热的、情绪充沛的,他们的经历是口感层次丰富的青果。
祂驻足、祂靠近、祂摘下、祂品尝。
究竟是怎样美妙的口感将祂吸引?
是……酸涩与苦痛中夹带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