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作为临时据点的客栈客房,屋内一片漆黑寂静,杨知廉还未归来。黄惊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驱不散他心头逐渐堆积的忧虑。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黄惊一边调息恢复方才激战消耗的内力与压制伤势,一边竖耳倾听窗外的动静。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街面上早已复归沉寂,却始终不见杨知廉的身影。
“莫非出了意外?”黄惊眉头紧锁,在狭窄的房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杨知廉在小院外那般高声叫喊,定然引起了新魔教冯唐、袁书傲的注意和拦截,后来方家村护村队赶到,场面混乱……以杨知廉的轻功和机变,脱身应当不难,但万一对方有高手,或者他为了给自己制造更多混乱而冒险纠缠……
耐心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流逝殆尽。就在黄惊按捺不住,决定冒险外出寻找时——
“吱呀”一声极轻微的响动,窗户被从外面无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落地时却带起一股浓重的土腥和……泥泞味。
黄惊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
来人正是杨知廉,但他此刻的模样着实有些滑稽。一身原本利落的夜行衣此刻沾满了黑乎乎的泥浆,东一块西一块,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泥水,脸上、头发上也未能幸免,活像是刚从哪个泥潭里打完滚出来。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灵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狼狈。
“杨兄!你……”黄惊迎上前,见他虽然狼狈,但行动无碍,气息也还算平稳,心中大石总算落地,“你这是怎么了?怎搞得如此……模样?” 他指了指杨知廉身上的泥泞。
杨知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顾不上身上脏污,抓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对嘴灌了几大口凉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苦着脸道:“别提了!真是倒霉催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开始讲述:“不是按照计划,爆炸一响我就开始在外头咋呼嘛。刚开始还挺顺利,把动静闹得挺大。没一会儿,那个袁书傲就蹿出来了,想把我拿下。嘿嘿,我哪能让她得手?根本不跟她硬碰,仗着轻功好,就带着她在巷子房顶上绕圈子,她一时半会儿也抓不住我。”
“后来,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一队方家村的护村队,来的迅捷异常,估计是被爆炸和我的叫喊引过来的。袁书傲见势不妙,立刻就撤了,钻进巷子没影了。我本来想着,混乱制造得差不多了,正打算绕回来看看你那边情况,或者找个地方接应。”
他叹了口气,脸上郁闷之色更浓:“谁知道,刚甩开袁书傲,还没喘口气,就被两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方家村年轻子弟给堵住了!二话不说,就要把我请回去问话。开玩笑,我能束手就擒?当然是跑啊!”
“结果这俩小子也是轴得很,认准了我,死命在后面追!其中一个轻功差些,追了七八条街,爬了四五处房顶后,就被我甩没影了。可另一个,嘿,轻功居然不赖,耐力也好,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死死咬着我不放!我们俩从城里追到城外野地,又从野地绕回城边,鸡飞狗跳的。”
杨知廉说到这里,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是想笑又觉得丢脸:“后来跑到城东那片刚下过雨的低洼荒地,天黑路滑,我没留神脚下,一个趔趄……后面那小子追得太急,也没刹住车……结果,我们俩双双栽进了同一个烂泥潭里!那泥浆,又厚又黏,还臭烘烘的!”
他比划了一下:“我反应快,栽进去的瞬间就运气闭息,然后趁那小子在泥里扑腾、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反手就给了他几指,封了他几处要紧穴道,让他暂时动弹不得。我自己也费了好大劲才从泥潭里爬出来,弄得这一身……”
“我没敢立刻回来,怕还有别的追兵,或者那小子同伙找来。就在附近找了个隐蔽地方,一边清理身上的泥,一边观察。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看到那小子自己冲开穴道,骂骂咧咧、一身狼狈地爬出泥潭走了,我才敢动身。”
“我先绕回小院那边看了看,黑灯瞎火,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了,料想你应该是脱身了,这才赶紧回来。” 杨知廉说完,又嫌弃地扯了扯自己满是泥污的衣襟,“真是流年不利,早知道穿身更破旧的了。”
黄惊听罢,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杨知廉为了给他制造机会,确实冒了不小风险,最后还搞得如此狼狈。他郑重道:“杨兄,今夜多亏你了。若非你在外制造混乱,牵扯了袁书傲,后来又引来方家村的人,让金瞳有所忌惮,我恐怕更难脱身。”
杨知廉摆摆手,浑不在意:“兄弟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对了,你那边怎么样?我看最后好像来了个老头,气势吓人,你没被为难吧?”
黄惊脸色一正,压低声音道:“我的身份……暴露了。来的人是方藏锋。”
“什么?!”杨知廉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天下第四的方藏锋?他……他把你认出来了?不对啊,你当时是‘剑魔’打扮……”
“他认出了我的武功。”黄惊苦笑,将小院中后来发生的事情,包括方藏锋如何道破《凌虚指》和《万象剑诀》,如何重创金瞳,以及金瞳遁走,方藏锋对自己那番跳脱却又蕴含至理的对话,简略但关键地讲述了一遍。最后,他特别提到了关于“地尊”身份的猜测——很可能就是上官彤的师叔,上官懿。
杨知廉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这方藏锋……果然名不虚传,眼力毒辣得吓人!那他没为难你?还跟你聊了这么久?”
“这就是他古怪的地方。”黄惊摇摇头,将方藏锋那番关于“江湖路难走”、“武功够用就行”、“懒得管闲事”的言论,以及其豁达跳脱的性子描述了一番,“他对风君邪的传承似乎并无贪婪之心,反而更享受田园闲趣、含饴弄孙的生活。最后……”
黄惊顿了顿,看着杨知廉:“他让我们明天一早,去方家村找他。说村口会有人接应。”
杨知廉闻言,眉头微蹙,沉吟道:“去方家村?他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看?我们去还是不去?”
黄惊早已思虑过这个问题,此刻目光沉静,缓缓道:“我想去一趟。”
“理由呢?”杨知廉追问,“万一是个圈套呢?方藏锋此人,我们毕竟不了解全貌。”
黄惊道:“首先,以方藏锋的实力和当时的情形,他若真想对我不利,或者贪图《万象剑诀》,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他制住我时,便可轻易取我性命或逼问,但他没有,反而撕下面具,与我闲聊,最后邀请我们去方家村。这不像是有恶意。”
“其次,”黄惊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他提及曾与莫鼎前辈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切磋过,言语间对莫鼎前辈的武功人品并无贬低,反而有一丝惺惺相惜和对其后来遭遇的惋惜。他若真想对莫鼎的传人不利,以他的性格和实力,更不会拐弯抹角。”
“最后,”黄惊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方家村是新魔教此次行动的核心目标,玄翦剑的秘密、方缘盗剑的真相、乃至方守拙与方藏锋之间的关系……这些谜团,或许只有在方家村内部,才能找到更清晰的答案。方藏锋主动邀请,也许正是一个契机。”
杨知廉听完,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老头行事虽然古怪,但听起来倒不像是个伪君子。而且,咱们来铜陵不就是为了查探新魔教和方家村的事吗?如今有机会进去,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我陪你一起去!”
他看了一眼自己满身泥泞,嫌弃道:“不过去之前,我得先好好洗洗,换身行头。不然以这副尊容去见天下第四,也太丢份儿了!”
黄惊见他同意,心中稍安,也露出一丝笑意:“好。那我们先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咱们出城换装,用真实面孔去方家村,会一会这位……与众不同的‘天下第四’。”
两人不再多言,杨知廉自去后面打水清洗,黄惊则继续静坐调息,梳理着今晚获得的纷繁信息,为明日未知的方家村之行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