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那声轻笑响起的时候,陈小满的脚还没收回。
他原本往前迈了一步,鞋底踩碎了地上的石子,声音清脆得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可那笑声一出,他的动作就停住了。不是害怕,是身体本能地绷紧,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他没动,手却已经摸上了胸口的残片。指尖碰到布料下的烫痕,才意识到掌心还在流血。水泡破了,混着灰和汗,在衣服上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
白小染站在他左后方半步的位置,肩膀上的伤让她没法抬高手臂,但她还是把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符袋上。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偏了下头,耳朵微微抖了一下——她在听。
黄大贵蹲在地上,尾巴尖点了点脚边的一块黑石。石头裂开一条缝,里面露出半截断裂的铁链。他用指甲刮了下链子,发出“咔”的一声。
“断了。”他说,“这次是真的。”
陈小满慢慢松开手,掌心摊开,看着那片被残片烫出的伤口。血还在渗,但他感觉不到疼。刚才那一战像是一场梦,从护盾破裂到阵眼炸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走过来的。现在刀没了,路平了,他反而不敢信。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地面。阵图的纹路已经碎成渣,蓝紫色的光点还在零星闪动,像是快没电的灯泡。再往前几步,就是主殿的大门。门开着,里面黑得看不见底,但没有灵压,也没有邪气涌动。
敌人走了,或者死了。
他终于确定,这一仗,赢了。
白小染走到他身边,站定。她的九条尾巴只剩七条能动,其中一条垂在地上,尾尖沾了黑灰。她没去管,只把另一只手插进外套口袋,低声说:“你还站着干嘛?等它再长出来?”
陈小满摇头。“不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我们真的做到了。”
黄大贵哼了一声,拄着尾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早说了这阵撑不过三更。老祖留的约印虽然只剩一口气,但对付这种烂尾工程够用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现在太阳都要出来了,你还在这儿纠结开门不开门?”
陈小满没回话。他往前走了两步,跨过一堆倒塌的石柱残骸,来到广场中央。脚下踩的是曾经的阵眼位置,现在只剩一个焦黑的坑,边缘冒着热气,风一吹,带起一股烧木头的味道。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东西。是黑旗的碎片,边缘卷曲,颜色发灰。他捏在手里,还没用力,那片布就化成了灰,顺着指缝漏下去,被风吹散了。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很普通的声音,像是山雀。但在这种地方听到活物的叫声,反而让人愣了一下。
白小染也听见了。她抬头看向天空,东方已经开始发亮,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透出淡淡的金光。第一缕阳光穿过雾气,照在她的脸上,她眯了下眼。
“天亮了。”她说。
陈小满望着那个方向。阴阳巷在那边,隔着几百里山路,他看不见,但他知道路还在。他们还能回去。
“我们能护住的,不只是一个地方。”他说。
白小染没接话,只是走近一步,肩膀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很轻的一下,像是不小心撞到的,但她没躲开,也没往后退。
黄大贵走过来,手里拎着个破布袋,里面叮当响。那是他最后几粒镇魂砂,刚才埋进了阵基的关键节点。他看了一眼主殿,门依旧开着,里面静得反常。
“别看了。”他说,“里面没人。真有埋伏,刚才那阵炸的时候早就跳出来了。这帮人精得很,打不过就跑,不会傻到等死。”
陈小满点头。他知道黄大贵说得对。幽冥教的核心阵法已经被毁,五灵阵逆转时产生的反噬足以让整个基地崩塌。那些邪修就算没死,也失去了根基,不可能再组织起有效反击。
他最后看了眼主殿。
火焰已经熄了,只剩下几缕青烟从裂缝里飘出来,缠绕在断梁之间。那烟不黑,也不浓,反倒像香炉里刚点完的余烬,静静地上升,然后散在晨风里。
“走吧。”他说。
三人开始往废墟外走。路不好走,到处都是裂开的地缝和倒下的石块。陈小满走在前面,右腿还有些麻,但他没停下。白小染跟在他右边,左手扶着肩,尽量不让伤处碰到别的东西。黄大贵断后,一边走一边用尾巴扫开挡路的碎石。
走到山谷边缘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光线洒在山坡上,枯草泛着淡金色。山风比夜里暖了些,吹在脸上不再刺骨。远处的林子有了影子,树梢晃动,像是在招手。
陈小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整座基地陷在低洼处,主殿塌了半边,屋顶垮下来压住了前厅。石柱东倒西歪,阵图彻底断裂,连痕迹都快看不清了。只有那根最高的旗杆还立着,顶端空荡荡的,旗子早就没了。
“真毁了。”他说。
“可不是。”黄大贵喘了口气,“我还以为至少得拼掉一条命。”
白小染靠着一块石头站住,抬起手擦了下脸上的灰。“下次别让我替你挡刀。”
“我没让你挡。”
“那你冲那么快干嘛?”
“我不冲,阵眼谁破?”
“你可以等我清完侧翼再进!”
“等你清完,我们都成靶子了。”
两人吵了两句,都没真生气。吵完之后,反而都笑了下。
黄大贵看着他们,摇摇头。“你们俩啊,打赢了还不消停。”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下山的路。阳光照在背上,有点暖。他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块残片。它还在,边缘依旧烫手,但不像之前那样灼人了。
他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但他们还得回去。
还得守。
他迈出第一步,鞋底踩在松动的石块上,发出“咯”的一声。
白小染跟上。
黄大贵也动了。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身影被拉得很长。
太阳越升越高,照亮了整片山谷。
废墟静静地躺在光里,像一座沉睡的坟墓。
陈小满走出十步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瓦片滑落。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
白小染立刻停下,手按上符袋。
黄大贵耳朵一竖,尾巴缓缓张开。
三人都没说话。
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一点焦味。
陈小满盯着前方的小路,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