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手指还在抖。他没再看油灯,转身推开了门。
天刚亮,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衣角啪啪响。白小染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尾巴贴着地面,耳朵时不时动一下。黄大贵蹲在墙根,手里捏着一把土,正往布袋里装。
“走不走?”黄大贵抬头,“再磨蹭下去,天黑前到不了山脚。”
陈小满点头,迈步往前。三人没再说话,沿着废弃的铁轨一路向西。
出了城,地势慢慢抬高。柏油路变成碎石道,两旁的树越来越密。太阳被云层盖住,光线发灰。空气里有股湿味,像是雨后腐叶堆在墙角的味道。
走到中午,他们进了第一片林子。
树干粗得两人合抱不过来,树皮裂成条状,像被人用刀划过。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苔藓,踩上去软得不像实地。黄大贵走在最前面,每走几步就停下,用手扒开落叶查看下面的土色。
“不对劲。”他忽然说。
“怎么?”陈小满问。
“土是冷的。”黄大贵抓起一把泥,“活地脉的土带热气,这地方……像死了一样。”
白小染鼻子抽了抽,“还有股味,甜中带腥。”
她话音刚落,头顶树叶哗啦一响。没人碰,整片林子的叶子却齐刷刷转向左边,又慢慢转回来。
陈小满立刻停步。他闭眼,命格微微发热,一股拉扯感从胸口传来。不是痛,也不是怕,像有人在远处喊他的名字,但他听不清。
“别站这儿。”白小染一把拽他肩膀,“快走。”
三人加快脚步。黄大贵边走边从布袋里抓出几粒碎骨粉,撒在树干上做记号。粉落在树皮上,瞬间变黑,像是被吸了进去。
“这林子有问题。”他说,“不止地气断了,连魂路都被截了。谁死在这儿,鬼都走不出去。”
“幽冥教干的?”陈小满问。
“八成是。”黄大贵啐了一口,“还下了扣仙术,专克出马弟子。你要是乱用命格,轻则失神,重则当场抽筋。”
陈小满没再说话,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灵枢环的残片。冰凉的一小块,边缘割手。他捏紧它,继续往前。
下午三点左右,林子终于到了尽头。
外面是一片陡坡,石头裸露,草都长不起来。远处山脊像锯齿一样切开天空。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一股铁锈似的味道。
“枯岭山脉。”黄大贵掏出那张土卜图,比对方向,“咱们偏了半里,往右斜上走。”
他们开始爬山。
越往上,风越大。陈小满的伤口开始发麻,手臂抬不起来。他咬牙撑着,一步一喘。白小染走在旁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下他后背,帮他稳住重心。
天快黑时,他们登上了主峰。
山顶平坦,长着一圈矮松,像围了一圈守夜的人。从这里往下看,山谷藏在雾里,只能看见轮廓。那雾不动,也不散,像一层厚厚的棉絮盖在谷口。
“子时山鸣。”陈小满低声说。
“等吧。”黄大贵找块石头坐下,“现在下去等于送死。”
三人靠树休息。黄大贵从布袋里掏出一块干饼分着吃。饼硬得像石头,咬一口掉渣。陈小满啃了两口就放下了,水壶里的水也只剩半杯。
夜越来越深。
凌晨一点,风突然停了。
整个山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接着,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大鼓从地底敲了一下。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三声之后,陈小满胸口猛地一烫。
他低头按住心口。
不是幻觉。每次三声响完,命格就热一次,像被什么东西唤醒。
“来了。”白小染站起来,眼睛盯着山谷。
雾开始翻动。一道光从谷底透上来,暗红色,一闪即灭。就在那一瞬,陈小满看见了——
一座建筑群,埋在藤蔓和黑石之间。屋顶歪斜,但排列有序。最高处的屋脊上,刻着一个图案:五道倒刺向上伸展,中间一点凹陷。
“逆五雷阵纹。”黄大贵声音压得很低,“就是这儿。”
陈小满盯着那轮廓,心跳加快。他想往前,腿却被白小染拦住。
“不能靠近。”她说,“雾里有东西在动。”
果然,雾气深处,隐约有几个影子缓缓移动。不是人形,走得也不齐,但每一步都踩在轰鸣的节奏上。
“巡逻的?”陈小满问。
“不像。”黄大贵摇头,“那是祭桩,不是活人。可能是死人穿了壳在走。”
陈小满没再动。他看着那些建筑,忽然想起奶奶笔记里的另一句话:“入山者,勿听风语。”
可现在风停了。
他仔细听,才发现声音不是从风里来的。而是从地底,顺着岩石传到脚底。像有人贴着地面说话,词句模糊,但语气阴沉。
“他们在念什么?”他问。
白小染皱眉,“我没听清,最后一个字好像是‘钥’。”
陈小满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残片还在。那热度没退,反而越来越明显,像一块烧红的铁贴在皮肤上。
“他们知道我们要来。”他说。
“不一定。”黄大贵低声说,“可能是例行祭礼。这种地方每天都要喂点东西镇着,不然阵法会反噬。”
“可为什么是三声?”陈小满盯着山谷,“为什么每次都跟我命格共振?”
没人回答。
雾又沉了下来,遮住了建筑。刚才的光也没再出现。只有地底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像坏掉的钟表在走。
“先别下去。”白小染说,“天亮前最少还有两轮鸣响,我们趁那时候看清路线。”
陈小满点头,慢慢坐下。他靠着树干,手一直捂着胸口。残片的温度透过衣服传上来,烫得他睡不着。
黄大贵在地上画路线图,用指甲在石头上划出山谷走向。白小染站在边缘,尾巴绷直,随时准备扑出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点十七分,第二轮轰鸣响起。
三声,间隔相同。陈小满的心跳跟着同步。这一次,他清楚感觉到命格在震动,不是被动回应,而是主动呼应。
就像钥匙插进了锁孔,轻轻转了一下。
他猛地睁眼。
雾中那些建筑的轮廓比刚才清晰了些。最中间的大殿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影。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
“有人。”他低声说。
白小染立刻看向那个位置。
下一秒,人影消失了。
雾重新合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陈小满知道,刚才那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抬起手,把残片紧紧攥在掌心。
黄大贵停下画图的手,抬头看他。
白小染转过身,一条尾巴悄悄缠上陈小满的手腕。
地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不再是单调的轰鸣。
而是变成了两个音节,反复重复,越来越清晰——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