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停在桌面上,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谁轻轻按过。
陈小满盯着它看了几秒,伸手将它拢进掌心。那枚磨得发亮的无字铜钱贴着皮肤,温而不烫,像一块随身带了多年的旧物。他没再点灯,也没回头去看墙上那幅烧焦角的画,只是把铜钱揣进兜里,转身推开了门。
夜风扑在脸上,带着巷口早市的烟火气,还有点香烛烧尽后的灰味。他一步步走出院子,脚步不重,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极短的一声“叮”,像是试探着这个世界是否还记得它。
巷子已经醒了。
第一家铺子的门全开了,老板正蹲在门口刷地板,抬头看见他,手里的刷子顿了一下,又继续往下刷。第二家摊子上摆出了泥人儿,一个孩子踮脚去够,被娘亲拍了下手背。第三家挂起了新灯笼,红纸还没撕掉标签,写着“库存清仓”。
一切如常。
陈小满走过那家新开的古玩铺时,老板正从里屋搬出一箱旧货,看见他,笑着招呼:“小满,进来看看?刚收了批老玩意儿,保准你感兴趣。”
他摇头,脚步没停。
两人擦肩而过,袖口轻蹭。那一瞬,他指尖微动,一缕灵识悄然滑出,落在对方袖内藏着的铜片上。那铜片刻着细小编号,“L-739”,底下还有一行更小的字:**灵流采样·基准对照组**。
他没点破,也没收回灵识,任它像蛛丝般黏在铜片表面,静静延伸出去,顺着风爬向巷外。
白小染在他肩头动了动,耳朵抖了一下,又蜷得更紧了些。她现在只有巴掌大,通体雪白,绒毛稀疏处能看见皮下淡淡的金纹,像是某种符印在缓慢流转。呼吸很轻,偶尔哼出半句梦话:“……地脉……绕了三圈……别信……”
话没说完,她又沉了下去,小爪子勾住他衣领,像是怕摔下去。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睡吧,”他说,“这儿归我守。”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巷子忽然安静了一瞬。卖糖葫芦的老头停了吆喝,扫地的大婶手里的竹扫帚顿在半空,连蹲在电线杆上的那只乌鸦,也把头歪了过来。
那双眼里,红光一闪即逝。
陈小满没看它,只是继续往前走。
巷中段那块破符早就烧没了,连灰都没剩。屋檐下挂着的新风铃叮当响着,铜铃声混进去,分不清哪一响是他的,哪一响是风的。
他走到巷尾,停在石碑旁。
这块碑原本塌了一角,裂缝贯穿“阴阳巷”三个字。现在砖面平整如初,连修补的痕迹都看不见。只有他知道,脚下的地砖下压着什么——一道封印,一道命,还有一个人的半生。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比别人的长了一寸,斜斜地拖在地上,前端微微翘起,像一根没握在手里的杖。
他没动。
远处传来一声笑。
很轻,像是风卷过老屋窗棂时带出的气音,又像是谁在梦里念了句什么。那笑声熟悉得让他心头一紧,像小时候奶奶在灶台边哼的那支调子。
他猛地抬头,望向旧居方向。
窗子关着,帘子垂着,什么也没有。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白小染突然抽了下耳朵,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不止……一个……”
他没问她是谁,也没追问那句话的意思。他知道她现在说不清,也撑不住多说一句。
他只是把手按在石碑上。
掌心贴着冰冷的石头,灵识缓缓探入地底。
封印在。
力量在。
节奏也在。
可那节奏变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急促的、随时可能断裂的搏动,而是一种更深、更缓的律动,像地底有东西在呼吸,一呼一吸之间,隔了足足七八秒。
他收回手,眉头没皱,也没松。
就在这时,天际偏西的位置,一道光闪了一下。
极淡的紫,短得像眨眼,混在城市夜空的霓虹里,几乎无法分辨。普通人只会当它是信号塔的反光,或是飞机尾灯的错觉。
但他看见了。
瞳孔微缩,呼吸压低,手指不自觉地扣住了腰间的铜铃。
铃舌没动。
他也没动。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一点尘土,打在碑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那只乌鸦终于飞了,翅膀拍了两下,朝着城西方向去了。他没用灵识去追,可心里清楚——那不是普通的鸟,也不是协会的探子。
是记号。
和他种下的铜钱一样,都是标记。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他站在原地,肩头的白小染呼吸渐渐平稳,金纹在皮毛下缓缓游动,像一条沉睡的河。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望向城市深处。
灯光连成一片,高楼林立,车流如河。在这片繁华之下,有东西在动。
不是柳七爷。
也不是协会。
是别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急着去查。
他知道,只要他站在这儿,只要铜铃还响,只要肩头还有这一团温热的重量——
有些事,总会找上门来。
巷口的风忽然转了向,吹得石碑前的香炉晃了一下,三根残香倒了两根,最后一根还立着,烟歪歪地往上飘。
他抬手,把铜铃往腰带上按了按。
铃身贴着腿,轻轻一碰,发出半声闷响。
白小染在他肩头翻了个身,小脑袋往他脖颈边蹭了蹭,像是找到了最暖的地方。
他没动。
远处,又是一道紫光。
这次更短,却更亮。
他盯着那方向,手指慢慢松开铃身,垂在身侧。
风停了。
香断了。
巷子里的喧闹忽然远去。
他站在石碑旁,影子拉得比任何时候都长,像一根插进地底的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