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插进土里,震动从地底直冲上来。
陈小满左手还抓着刀柄,指节发白,右臂垂着,脱臼的腕子连抖都抖不起来。心口那枚铜钱像是要炸开,星纹裂成蛛网,每跳一下,全身经脉就像被铁丝绞着抽。他没动,也不敢动,怕一松手,整个人就得塌进土里。
虚影又来了。
从地缝里爬出来,脸还是他的脸,可眼神空得像井口,一步一响,踩在焦土上,声音却像是从骨头里传出来的。
“你撑不住了。”它说,声音是三个人拼起来的,奶奶的慈和,黄大贵的粗嗓,白小染的软调,混在一起,听着像鬼在唱戏。
陈小满咬牙,舌尖早破了,嘴里全是血味。他没抬头,只盯着自己滴血的手掌,一滴,两滴,落在阵心。
“她不会叫你哥哥。”他哑着嗓子,“她从来都叫我小满。”
虚影顿了顿。
“那你呢?”它忽然笑了一下,“你真觉得,留着这些念想,就能活着走出这试炼?”
陈小满没答。
他不想答。
可胸口一阵剧痛,七枚铜钱的碎片在体内乱撞,像是有人拿锤子往他骨头缝里钉钉子。他弓起背,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血喷在刀背上,顺着刃口流下去,滴进土里。
焦土吸了血,那七道星痕突然亮了一下。
虚影动了。
一拳砸来。
陈小满侧身,左臂撑地翻滚,动作慢了半拍,肩膀还是挨了一下,整个人被砸进土堆,脸贴着地,耳朵嗡嗡响。
“你何必这么倔?”虚影站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斩了尘缘,就能活。不斩,就死。”
“我不斩。”他撑着抬起头,嘴角全是血,“情是情,命是命,谁也替不了谁。”
“可你护不住他们。”虚影伸手,掌心浮出三道光影。
奶奶站在老屋门口,手里拎着铜钱。
黄大贵坐在炕上,笑着拍他肩。
白小染蜷在怀里,耳朵抖了抖,睁眼叫他小满。
陈小满盯着那三道影,没动。
他知道是假的。
可眼睛还是热了一下。
他猛地抬手,抓起匕首,一刀劈向光影。
刀穿过去,什么都没砍到。
虚影笑了:“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护他们?”
陈小满喘着气,跪在地上,左手死死按住心口。
“我护不住。”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可我得试。我不试,他们就真没了。”
他抬头,盯着虚影:“你不是我。你是天仙拿我念头捏出来的壳子,你懂个屁的情。”
话音落,他把匕首反手插进地里,借力站起,一脚踹向虚影面门。
虚影没躲。
拳头、手刀、膝盖,连环砸来。陈小满左闪右避,右臂废了,全靠左手和腰力撑着打。他被打翻两次,第三次爬起来时,嘴里全是血沫。
“你疯了。”虚影一掌拍在他胸口,震得他后退三步,心口星纹“咔”地裂开一道深缝。
陈小满单膝跪地,咳出一口黑血。
他知道快到头了。
力气没了,血快流干,骨头像要散架。他低头看阵心,那行血字还在发光,我不斩人,不斩情,只斩命劫。
他咧了下嘴,像是笑。
“快了……”他喃喃,“再撑一下……”
意识开始发沉。
眼前黑一块白一块。
他最后记得的,是怀里那团毛乎乎的冰冷——白小染还没醒,他还不能倒。
他伸手想摸她,手指刚动,整个人往前一栽,扑在焦土上。
呼吸越来越弱。
心跳一声比一声慢。
头顶上,狐仙悬浮半空,金瞳冷光流转。
“尘缘未断,反噬难逃。”她开口,声音像冰,“试炼终止。”
银光开始收回,星河闭合,云层重新压下来。
就在这时——
他怀里那团枯毛,突然抖了一下。
一道金光,极细,极弱,从白小染心口渗出来,顺着两人贴着的皮肤,蜿蜒而上,像一条活的线,钻进他心口裂开的星纹。
陈小满猛地抽了口气,眼睛睁开。
“共生术……启动。”白小染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轻得像风吹灰,“别死……小满。”
暖流冲进经脉,断掉的地方被暂时接上,心口铜钱不再乱震,星纹边缘开始收拢。
狐仙眸光一凝:“她竟懂这术?”
陈小满没听清,他只知道,自己又能动了。
他一把将白小染搂紧,另一只手抓起匕首,撑着站起来。
“我不求什么正道。”他抬头,冲着空中吼,“我只求她活着!这情,我不斩!谁来拦,我就砍谁!”
狐仙没动。
银光悬在半空,没撤,也没落。
焦土上,血字光芒大盛。
白小染在他怀里轻轻颤着,毛色从焦枯转为微白,可身体越来越透明,像是随时会散。
“撑住……”陈小满把她贴在胸口,用体温捂着,“再撑一下。”
狐仙终于抬手。
银光如雨,洒落而下,笼罩两人。
“既以命护情,情亦护命。”她声音低了几分,“便以‘共生’为契,允你收我真身。”
星河倒转,第七道星纹缓缓从天而降,没入他心口。不再是排斥,而是融合,像冰块化进水里,悄无声息。
陈小满跪下。
第一拜,额头触地。
风停了。
第二拜,双手撑土。
焦土裂开细缝,血字沉入地下,光却不灭。
第三拜,他整个人伏下去,怀里抱着白小染,肩膀抖得厉害。
天地无声。
银光收敛,云开一线,月光照下来,落在他后颈。
心口星纹彻底闭合,铜钱还在,可不再发烫。一股新的力量,极冷,极稳,顺着经脉缓缓流淌。
他喘着气,慢慢抬头。
“成了?”
话音未落,怀里白小染突然抽搐了一下。
“小满……”她睁开眼,极弱的一声,“疼……”
陈小满心头一紧,低头看她。
她眼睛半睁,瞳孔缩成一条线,身子在他怀里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我在。”他把她搂紧,“我在。”
右手依旧垂着,毫无知觉,可左臂却稳稳环住她,指腹轻轻擦过她耳尖那缕焦灰的毛。他咬牙站直,背脊挺起,像一杆插进大地的枪。
“疼也别怕。”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带你回去。”
月光下,焦土边缘裂出一线嫩绿,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