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11点,张延离开了陆家浜,连夜赶回苏州河。
因为摩托车没油了,他只能全程踩单车,好在这次他只有一个人,所有行程快了好几倍。
一个小时后,张延来到黄渡镇西南,遇到了驻守在这里的一支川军。
短短一天时间,这里已经被挖了许多战壕,不过壕沟里积水直没腿肚子,士兵只能躺在壕沟外面的土堆上休息。
“站住!干什么滴?”
几个川军士兵挡在路中间,手中的汉阳造对着单车上的张延虎视眈眈。
“我是21集团军司令部的,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他现在的公开职务,是21集团军司令部少校参谋,身份牌也是这么写的。
“啥子司令部?没听到过!”
几个士兵顿时心生警惕,哪有这么年轻的少校?莫不是鬼子的侦察队!
张延眉头一皱,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让你们长官来说话!”
“我们长官没空!”一个16、7岁的士兵语气生硬道。
张延顿时被气乐了,问:“那你们想要干什么,拦路抢劫吗?”
一个20来岁的老兵道:“长官莫怪,我们也是莫得法子!上峰要我们守到这条路,凡夜间进出滴一律都要严加盘查,以防奸细!”
张延听他们口音,像是川东那一片的,于是问:“你们是26师哪个团的,知道杨君章和李家宝吗?”
那小兵瞪大着眼睛,问:“你认识我们李排长和团附?”
张延也诧异道:“李家宝当排长了?你们去告诉他,就说桂军的张延在这里!”
很快,领口上挂着上士军衔的李家宝跑过来,迟疑地喊道:“张哥?真的是你!”
见到浑身是泥的李家宝,张延忍不住一乐:“嘿!李家宝,你小子厉害啊,才几天不见,就成排长了!”
李家宝摘下帽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厉害个锤子哟!老兵们死的死伤的伤,我是被硬提(dia)上克滴!”
张延点点头,心道也是不容易,便问:“杨营长呢?哦,刚才听说他已经是你们团附了?”
李家宝听他问起,顿时嗓音一沉,道:“是啊!不过杨团附也是背时,枪林弹雨的都没得事,哪晓得却被一伙倭寇便衣队给打了冷枪!”
张延闻言吃了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他现在人呢?”
李家宝道:“就擦黑那会,胸口上中了一枪,三八大盖打滴!人已经送到南翔的伤兵医院去了,也不晓得救不救得活!”
说到这里,他忽然满怀希冀道:“张哥,哦不,张长官!你还有那个药没得?”
张延一拍单车后座,道:“上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家宝闻言大喜,连忙道:“谢谢长官!”
“别喊什么长官了,你就叫我张哥或者延哥就行!”张延道。
“是!长官!”
李家宝兴冲冲地跳上单车后座,结果用力过猛,人又从另一头摔了下去,引得附近的士兵一阵哄笑。
他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抓着两坨土坷垃扔过去,骂道:“笑笑笑,笑个锤子!”
有老兵喊道:“宝娃子哎,我们不就是在笑个锤子嘛!”
李家宝从地上再抓起两坨泥巴扔过去,“你们给老子等到!”
“哎哟,李排长生气了,快走快走!”一众士兵轰然而散。
...
从黄渡到南翔不过四五里路,骑单车也就20几分钟就到。
因为灯火管制,此时的南翔镇黑漆漆一片,大街小巷都是戒严的士兵。
张延凭着21集团军少校参谋的身份,很快就通过了几道盘查,来到火车站附近的第2伤兵医院。
张延把单车停在医院大门的岗哨那里,给那两个哨兵五块钱作为保管费,然后带着李家宝进了医院。
只见这里哀嚎阵阵、伤患遍地,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充斥期间,到处都是等待救治却又无人问津的伤兵。
由于倭寇的封锁,缺医少药的窘境从8月份开战至今,从未得到缓解和改善,甚至越来越严峻。
大量伤兵都是在等待救治的过程中痛苦地死去,成为战后伤亡统计表上的一个冰冷而模糊的数字!
张延蹚过满地的伤员来到服务台,询问里面的志愿者:“你好,请问26师156团的杨团副,是否在这里救治?”
一个30来岁的漂亮女子抬起头来,见是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桂军少校,心道这又是哪家的少爷兵。
于是她语气冷淡地问:“哪个杨团附?叫什么名字!”
张延答道:“叫杨君章!您查一下,应该是今天傍晚送过来的!”
女子扭头对另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志愿者道:“兰心姐,好像是你的老乡哦,他们要找川军26师的一个团附!”
那个叫“兰心”的大姐合上书本,定定看着张延,问:“你是病患的什么人,为什么这么晚来?”
张延的目光从她手中那本俄文版的《在人间》封面上一扫而过,同时道:“我是杨团附的一个朋友,听说他受伤住院了,所以来看望一下!”
“哦,那对不起!医院有规定,非特殊情况,晚上9点以后禁止探视!”
李家宝一听就急了,“大姐!通融一哈嘛!我是杨团附手下的排长!”
兰姐被逗乐了,同样成都口音的川话道:“你个瓜娃子,喊哪个大姐呢?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做你妈老汉儿喽!”
李家宝顿时大窘,红着脸道:“我啷个晓得嘛,你长得啷么漂亮,看起来比我老妈和老汉儿年轻多喽!”
“呸!”
兰心姐啐了他一口,道:“看在你嘴甜的份上,我就帮你们查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