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标记与疑云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试验田的清理工作仍在继续,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林蔓依旧扮演着那个体力不支、笨手笨脚的“病秧子”,每一锄落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额角的汗水混着尘土,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泥痕。
瘦猴没有再像昨天那样直接靠近试探,但林蔓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阴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时不时就从某个隐蔽的角落投射过来——可能是仓库的破窗后,可能是堆砌的废料堆顶端。他在观察,耐心得可怕,像一条等待猎物松懈的毒蛇。
晌午收工回食堂的路上,林蔓刻意落在最后,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就在经过女工宿舍区与男工宿舍区之间的岔路口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桂兰脚步匆匆地拐向了赵铁柱办公室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
机会来了!
林蔓心中一动,立刻调整方向,也朝着宿舍走去,但脚步更慢,仿佛连走路的力气都快耗尽。她回到宿舍,王彩凤和李秀英已经在了,正大声抱怨着上午的活计。林蔓没说话,只是疲惫地靠在门框上,轻轻揉着红肿的手腕,眉头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果然,没过多久,张桂兰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眼神里带着失望和无奈。她看到林蔓,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林蔓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弱而关切的微笑,声音细弱:“张大姐,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好像去找赵副站长了?”
张桂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唉,家里捎信来,我娘病得厉害,想请假回县里看看。可赵副站长那边……”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林蔓脸上立刻露出同情的神色,她挣扎着站直身体,语气带着点仗义:“张大姐,你别急。赵副站长可能……可能只是怕耽误生产。要不……我帮你去说说?我刚来,他兴许能给我点面子……就算不准,也没啥损失。”
她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善意,又显得自己有点天真不懂规矩,符合她“新人”和“体弱”的人设。
张桂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蔓会主动提出帮忙。她看着林蔓那双清澈(伪装出来的)带着关切的眼睛,又看了看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的焦急,点了点头,低声道:“那……那就麻烦林同志了。你就帮我说一声,就说我实在没办法……要是赵副站长不准,就算了,千万别跟他顶撞。”
“哎,你放心吧张大姐。”林蔓应承下来,脸上露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稚气。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忐忑不安的表情,朝着赵铁柱的办公室走去。这一步棋很险,但也是目前唯一能光明正大、短暂脱离核心区域的机会。
赵铁柱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飘出劣质烟草的呛人味道。林蔓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她将张桂兰的请求用一种怯生生、又带着点同情心的语气说了出来,果然遭到了赵铁柱不耐烦的拒绝和质疑。
林蔓完美地演绎了一个热心却碰壁的年轻姑娘,带着失落和一点被训斥后的委屈,退出了办公室。整个过程,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然而,就在她抱着那摞旧报刊,沿着宿舍区后面的小路,朝着后院废料库房的方向走去时,她能感觉到,暗处那道属于瘦猴的视线,如同冰冷的蛛丝,始终黏在她的背上。
她不能直接去西边的围墙,那样意图太明显。她必须先去赵铁柱指定的“阅览室”,完成搬东西的任务,然后再寻找机会。
后院比前院更加荒凉破败。废料库房锈迹斑斑,那几间废弃仓库像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压抑感,仿佛那神秘的扫描波动留下的余韵。
林蔓将报刊放在阅览室门口,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直起身,状似无意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目光飞快扫视四周。空旷,死寂。只有风声。
就是现在!
她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闪,如同灵巧的狸猫,迅速绕过废料库房,借助几堆高大的废弃零件和荒草的掩护,朝着农机站西边的围墙潜去。她的动作迅捷而隐蔽,将末世里磨砺出的潜行本能发挥到极致。
几分钟后,她成功抵达了西边那堵低矮的碎石土墙下。迅速找到那个被枯枝半掩的狗洞缺口,她毫不犹豫地俯身钻了出去。
身体脱离农机站范围的刹那,一股混合着田野清新和自由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但她没有丝毫停顿,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朝着霍清辞所说的西边三里外的那棵老槐树发足狂奔!
脚下的土路坑洼不平,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将速度提升到极限。身体的疲惫和手掌的疼痛在此刻都被强行压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到达,留下标记,然后安全返回!
三里路并不算远,但在精神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的情况下,却显得格外漫长。当她终于看到那棵枝干虬结、在冬日荒野中显得格外突兀巨大的老槐树时,几乎要虚脱。
她冲到树下,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皮,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火辣辣地疼。不敢耽搁,她立刻踮脚伸手,摸索到那个被雷劈过的树洞,清理掉落叶,然后从空间里快速取出那小块来自末世的暗银色金属薄片——上面已用微雕刻技术留下了她发现的“p.x.”标记图案、金属碎屑的能量特性描述,以及遭遇神秘扫描的简要信息。
将薄片小心塞进树洞深处,用枯叶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沿着原路狂奔返回。
回程比去时更加紧张。时间每流逝一秒,她暴露的风险就增大一分。
当她气喘吁吁、脸色潮红地再次钻过那个围墙缺口,回到农机站范围内时,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强迫自己放缓脚步,调整呼吸,拍打掉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整理了一下被荆刺刮得更破的裤脚,然后才抱起那摞一直放在阅览室门口的报刊,做出刚刚搬完东西、准备回去的样子。
她低着头,沿着原路返回宿舍区。就在她快要走到宿舍走廊入口时,一个身影恰好从旁边拐角转出来。
是瘦猴!
他双手插在兜里,嘴里依旧叼着根草茎,看到林蔓,以及她怀里那摞报刊和略显凌乱、甚至裤脚破损的样子,他脚步顿了一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
“哟,林同志?”他歪着头,语气带着那股熟悉的、流里流气的调子,但眼神却像钩子一样钉在她身上,“这是干嘛呢?搬这么多东西?瞧你这小脸跑的,红扑扑的。”
林蔓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被惊吓到的慌乱和窘迫,抱着报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赵……赵副站长让我把这些搬到后面阅览室……”她的声音带着点奔跑后的微喘和不稳,“地方有点远……我,我有点累着了……”
瘦猴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刚才在外狂奔的真相。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是吗?”他拖长了声音,“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啊。”
他不再多说,侧身让开了路,但那双眼睛,却一直跟着林蔓,直到她抱着报刊,脚步有些踉跄地消失在宿舍走廊的阴暗里。
林蔓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
标记已经留下。
但瘦猴那最后一眼,像毒蛇的信子,缠上了她的脖颈。
他起疑了。
(第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