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远山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什么时候？”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韩温婷听懂了。他在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韩温婷的手指在他汗湿的背脊上轻轻划着圈，语气带着回忆的慵懒：“嗯……我想想啊。”
“大概是……你第一次偷偷用我杯子喝水之后不久？”她慢悠悠地说，“那次我感冒，喝过的水杯放在桌上，回来就发现水位不对，杯沿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和我平时放杯子的习惯位置有一点点偏差。”
傅远山身体一僵。
那么早？！
那几乎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以为那是他最初、最谨慎的试探，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暴露了。
“后来嘛，”韩温婷继续如数家珍，语气轻松得像在聊今天吃了什么，“就越来越多破绽了。我掉在沙发缝里的头发第二天会不见；我换下来的睡衣，有时候味道会变得……嗯，更复杂一点；还有你练琴的时候，只要我在家，琴声总会有点不一样……”。
她每多说一件，傅远山就把自己埋得更深一点，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他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在黑暗中滋生的、见不得光的小动作，原来早就像舞台剧一样，在唯一的观众面前上演了无数遍。
“最明显的是那次，”韩温婷轻笑一声，带着点戏谑，“我故意把那条丝袜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你果然就‘捡’走了。傅远山，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紧张得同手同脚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别说了……”。傅远山终于忍不住，发出哀求的呜咽，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皮毛，赤裸裸地躺在解剖台上，连最细微的血管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不说？”韩温婷却不打算放过他，她俯下身，凑到他通红的耳边，气息温热，“你偷藏我的发圈，偷闻我的衣服，偷偷睡我的床，甚至……偷喝我杯子里的水，间接接吻……傅远山，你做了这么多变态的事情，现在知道害羞了？”
“我不是……我没有……”。
傅远山徒劳地想要辩解，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那些行为，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被定义为“变态”。
他无从抵赖。
“你不是什么？”韩温婷伸手，强行将他的脸从枕头里挖出来一点，迫使他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脸上满是泪水和汗水，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韩温婷看着这样子的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痒。她放柔了声音，但话语的内容却依旧直白得残酷。
“傅远山，你听好了。”
“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傅远山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被彻底粉碎。
“但是，”韩温婷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湿意，语气是宠溺的纵容，“我没有阻止你，没有拆穿你，更没有觉得你恶心。”
她笑着看着他骤然睁大的、充满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我也喜欢你。”
“喜欢你这样，阴暗的，扭曲的，只对我一个人变态的样子。”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傅远山心中那扇锈迹斑斑、沉重无比的门。
禁锢了十几年的情感和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是厌恶，不是排斥。
是喜欢。
她喜欢他这个样子。
巨大的冲击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脸。
韩温婷望着他这副傻掉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她低下头，在他微微张开的、还有些红肿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所以，别怕了。”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你的那些小秘密，在我这里，从来都不是秘密。而且……我很享受。”
享受？享受他的窥探？享受他的沉迷？享受他像个变态一样围着她打转？
傅远山的大脑彻底宕机。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然后又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更加梦幻的方式重组。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对太阳的觊觎。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太阳早就看到了他，不仅没有驱散他，反而……纵容甚至欢喜地，看着他在这片阴影里，为她疯魔。
羞耻感还在，但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感，正从心底破土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狂喜，是难以置信，是一种被全然接纳后的、近乎眩晕的归属感。
他看着韩温婷，看着这个他爱了十几年、也恐惧了十几年会失去的人，眼眶再次湿润，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慌和绝望。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把脸埋在她散发着熟悉甜香的颈窝，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婷婷……婷婷……”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是唯一能确认此刻真实性的方式。
韩温婷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嘴角满足地扬起。
好了，她的“老婆”，终于彻底被她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捞出来了。
虽然过程有点刺激，但结果……她很满意。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终于找到家的流浪小动物。
“乖，以后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她贴着他的耳朵，轻声低语，带着诱哄的意味，“不用再偷偷摸摸了，嗯？”
傅远山在她怀里用力地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阳光终于毫无保留地照进了那片潮湿的、被他视为禁地的角落。
而他，这只习惯了黑暗的生物，在经历了最初的刺痛和恐慌后，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贪恋这份灼热的温暖。
他完了。
他更加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