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胜芳镇的青砖黛瓦,李存义就攥着爹昨晚新磨的镰刀——那是他特意跟李老铁要的,说要给刘武师当见面礼——踩着露水往镇东头赶。巷子里的狗还没醒透,耷拉着尾巴趴在门槛上,见他走过,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路过周先生家时,窗纸已经亮了,隐约能听见里面翻书的声响,他心里暖了暖,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刘武师家的院门没关,虚掩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李存义刚走到门口,就见刘武师正站在院里的老榆树下,手里握着那把旧桑木弓,弓弦拉得满圆,箭尖对着树干上钉的草靶。晨光落在弓身上,把木纹里的旧痕照得分明,刘武师的胳膊绷得紧实,袖口挽到肘弯,露出小臂上一道浅褐色的疤——那是早年在军营里被马刀划的,他昨天跟周先生提过,说这疤是“当兵人的念想”。
“刘武师。”李存义轻声喊了句。
刘武师手没松,眼盯着草靶,只闷闷应了声“来了”,随即指尖一松,箭“嗖”地飞出去,正中靶心。他放下弓,转过身,看见李存义手里的镰刀,眼睛亮了亮:“给我的?”
“是我爹昨晚刚打的,刃口磨得快,您下地割草能用。”李存义把镰刀递过去,掌心的老茧蹭过木柄,带着熟悉的铁腥味。
刘武师接过来,手指在刃口上轻轻刮了刮,点点头:“好手艺,比镇上杂货铺卖的强多了。”他把镰刀挂在屋檐下的挂钩上,转身从墙角拖出个半旧的木弓,还有一捆箭,“这弓是我年轻时练功用的,桑木胎,比我的旧弓轻些,你先拿着练。今天先教你拉弓的架势,架势不对,再大的力气也白费。”
李存义接过木弓,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比他平时握的铁锤轻不了多少。刘武师走到他身后,伸手调整他的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别绷太直,要像打铁时扎马步那样,下盘稳了,力气才能往上传。”他又帮李存义调整握弓的手,“拇指扣住弓把,食指和中指搭在弓弦上,别用死劲,要松而不晃,紧而不僵。”
李存义照着做,只觉得胳膊上的肌肉都绷得发紧。他常年握锤,手臂的力气是够的,可拉弓要的是巧劲,不是硬拽。刚拉到一半,弓弦就晃了晃,箭也歪了。
“别急。”刘武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打铁时你怎么控制锤子的力道?拉弓也一样,要把力气匀在腰上、肩上,不是光靠胳膊。你试试,先吸口气,把力气沉到丹田,再慢慢拉。”
李存义深吸一口气,想起打铁时锻打铁坯的感觉——每一次挥锤,都要先把力气沉下去,再顺着势头往上扬。他照着这个感觉,慢慢拉弓,果然,弓弦稳了些,箭也对准了草靶。
“好!”刘武师声音里带着赞许,“就这么练,先拉满十次,每次停一炷香的时间,练到手臂不抖为止。”
李存义点点头,咬着牙开始练。刚开始还好,拉到第五次时,胳膊就开始发酸,指尖也有些发麻。他看着草靶中心的红点,想起王考官说的“武举考场”,想起爹说的“让更多地方有公道”,又咬了咬牙,把弓拉得更满了些。
太阳升到头顶时,李存义才练完十次。他放下弓,胳膊都抬不起来,掌心也被弓弦勒出了红印。刘武师递给他一块粗布,让他擦汗:“第一次练能这样,不错了。下午去周先生那里,他会教你拳脚的套路,晚上再回铁铺打铁,别耽误了家里的活计。”
李存义接过粗布,擦了擦额头的汗:“谢谢刘武师,我明天一早还来。”
“去吧,中午回家吃点好的,补补力气。”刘武师挥了挥手,转身又拿起自己的旧弓,对着草靶练了起来。
李存义走到巷口,正撞见周先生提着药箱回来。周先生见他胳膊发僵,笑着问:“刘武师没少折腾你吧?”
“没有,刘武师教得很细。”李存义挠了挠头,“就是拉弓太累了,胳膊都酸了。”
“正常。”周先生点点头,“拉弓练的是腰肩的劲,你刚练,肌肉还没适应。下午到我家,我给你煮点艾草水,泡一泡能缓解酸痛。另外,我找了本《武举考略》,里面写了武举考试的规矩和拳脚套路,你先看着,有不懂的我再给你讲。”
两人往周先生家走,路过粮市时,不少乡亲都跟李存义打招呼。陈老汉提着一篮刚买的蔬菜,走过来塞给他两个萝卜:“存义,听说你要考武举?好好练!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们胜芳镇的乡亲!”
“陈大爷,您放心,我不会忘的。”李存义接过萝卜,心里暖暖的。
粮市的张掌柜也走过来,递给他一袋干粮:“这是我家刚烤的饼,你练弓时饿了能吃。存义,你是咱们胜芳镇的骄傲,缺什么尽管说,咱们大伙都支持你!”
李存义一一谢过,手里的东西很快就堆了一堆。周先生在一旁看着,笑着说:“你看,乡亲们都盼着你好呢。”
到了周先生家,周先生先煮了艾草水,让李存义泡手和胳膊。艾草的热气裹着草药香,敷在酸痛的肌肉上,舒服得李存义差点哼出声。周先生把《武举考略》递给他,书皮是半旧的蓝布,里面的纸页都有些发黄了。
“这书是我年轻时一位朋友送的,他当年也考过武举,可惜没中。”周先生坐在一旁,翻着书给李存义讲,“武举考试分三场,第一场是弓马,考骑马射箭,还要考‘步射’和‘骑射’;第二场是拳脚和兵器,拳脚要练规定的套路,比如太祖长拳、八极拳这些,兵器则是刀、枪、剑、戟任选一样;第三场是策论,考的是兵法谋略,虽然占比不高,但也不能马虎。”
李存义翻着书,看着上面画的拳脚套路图,有些发懵:“这些套路看着好复杂,我能学会吗?”
“别急,慢慢来。”周先生指着其中一页,“你先从太祖长拳练起,这套拳路子正,招式也不复杂,适合打基础。你常年打铁,身体的协调性和反应力都比常人好,只要肯练,肯定能学会。”他站起身,给李存义演示了几个招式,“你看,这个‘弓步冲拳’,就像你打铁时挥锤的动作,只是把锤子换成了拳头;还有这个‘马步架打’,跟你扎马步的架势差不多,只是多了个架拳的动作。”
李存义跟着学,刚开始动作有些僵硬,像个木偶。周先生耐心地纠正他的姿势,教他怎么把力气融在招式里。练了一个时辰,他才勉强把太祖长拳的前半套学会,虽然还不熟练,但已经有了些模样。
傍晚时分,李存义才回到铁铺。刚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李老铁正坐在灶台前,往锅里放土豆和腊肉,见他回来,笑着说:“回来了?快洗手,饭马上就好。今天练得怎么样?”
“挺好的,刘武师教我拉弓,周先生教我拳脚。”李存义洗手时,才发现掌心的红印还没消,“就是拉弓太累了,胳膊现在还酸。”
“累就对了,不吃苦怎么能成器?”李老铁盛了碗饭,又给李存义夹了块腊肉,“多吃点,补补力气。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刚才保长来了,说县里的巡检大人给你送了五十两银子,说是赏你的,还说要是你考武举,县里能给你开介绍信,去省城时能方便些。”
李存义愣了一下:“五十两银子?这么多?”
“是啊,保长说,这是巡检大人特意跟府衙申请的,说是为了奖励你帮粮市除害。”李老铁叹了口气,“你看,这么多人都帮你,你可得好好练,别辜负了大伙的心意。”
李存义点点头,夹起一块腊肉放进嘴里,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五十两银子,还有乡亲们的支持,都是盼着他能有出息,能为胜芳镇争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李存义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早上天不亮就去刘武师家练弓马,上午练拉弓、射箭,下午学骑马——刘武师从镇上的马贩子那里借了匹老马,教他骑马的技巧。老马性子温顺,李存义很快就学会了骑马,只是骑射还不太熟练,常常箭射偏了。
下午去周先生家学拳脚和策论。周先生把《武举考略》里的套路拆成一个个小动作,教他慢慢练。李存义学得很认真,每天晚上回到铁铺,还会在院子里再练一个时辰。李老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都给他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李存义的弓马和拳脚都有了很大进步。拉弓时手臂不再发抖,能轻松拉满弓,十箭能中七八箭;太祖长拳也练得熟练了,招式连贯,力道也足;骑马射箭虽然还没达到百发百中,但也能射中靶心了。
这天早上,李存义正在刘武师家练骑射,突然看见周先生匆匆走来,脸上带着些急切。
“存义,刘武师,出大事了!”周先生走到近前,喘着气说,“我刚从县里回来,听说武举考试的日子提前了,下个月就要在省城开考!而且,这次考试要先在县里过一遍,县里通过了,才能去省城参加正式考试!”
李存义心里一紧:“下个月?这么快?”他原本以为还有半年时间,没想到只剩一个月了。
刘武师也皱起眉头:“怎么会提前这么多?”他想了想,又道,“也好,早考早省心。存义,这一个月你就得加把劲了,弓马和拳脚都得再练练,争取在县里的考核中过了。”
周先生点点头:“县里的考核主要考弓马和拳脚,策论占比不大。我已经跟县里的学官打过招呼了,他说会给你安排个时间,先试试你的本事。存义,这一个月你就别回铁铺打铁了,专心练武艺,家里的事,我让保长帮着照看。”
李存义有些犹豫:“可是爹一个人在铁铺,太忙了……”
“你放心,我已经跟你爹说过了。”周先生笑着说,“你爹说了,让你安心练,铁铺的事他能应付,实在忙不过来,乡亲们也会帮忙。”
李存义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好好练,争取通过县里的考核。”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存义更是拼了命地练。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到天黑才休息。刘武师把自己压箱底的武艺都教给了他,从骑射的技巧,到兵器的用法——刘武师教他用刀,说刀是“百兵之胆”,适合他这样力气大的人。周先生则帮他补习策论,教他怎么写兵法谋略的文章,还给他讲了些历年武举考试的真题。
李存义的进步很快,骑射已经能百发百中,刀法也练得有模有样,太祖长拳更是打得虎虎生风。刘武师看了,心里暗暗点头:“这小子,真是块习武的料,比我当年强多了。”
县里考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早上,李存义穿着周先生给他找的一身青布劲装,背着弓,提着刀,跟着周先生和刘武师去了县里的校场。校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各个镇上选拔出来的习武之人。有的人穿着华丽的绸缎,手里拿着名贵的兵器,一看就是家境富裕的;有的人则穿着粗布衣服,跟李存义一样,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考核的学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穿着官服,手里拿着个名册。他点到李存义的名字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是胜芳镇的李存义?听说你能徒手捏断乌木秤?”
李存义点点头:“回学官大人,那秤杆并非真乌木,是杂木做的。”
学官笑了笑:“不管是什么木,能捏断就说明你力气大。好了,开始考核吧,先考弓马。”
李存义走到校场中央,接过校场兵士递过来的弓和箭。这弓比他平时练的弓重些,弓弦也更紧。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刘武师教他的技巧,双脚分开,膝盖微屈,慢慢拉弓。弓拉满时,他只觉得胳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但他咬着牙,指尖一松,箭“嗖”地飞出去,正中靶心。
“好!”校场边传来一阵喝彩声。刘武师和周先生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骑射。李存义翻身上马,那马是县里校场的军马,性子比他平时骑的老马烈些。他握紧缰绳,慢慢催动马匹,等马跑起来后,他迅速拉弓、射箭,三箭都射中了移动的靶心。
学官点了点头,又道:“接下来考拳脚,你会什么套路?”
“回学官大人,我会太祖长拳。”李存义说完,走到空地上,打起了太祖长拳。他的动作连贯,力道十足,每一拳都带着风声,看得校场边的人连连点头。
最后是兵器。李存义提着刀,演练了一套刘武师教他的刀法。刀光闪闪,招式凌厉,最后一招“力劈华山”,更是把刀劈得嗡嗡作响。
考核结束后,学官把李存义叫到跟前:“你的武艺很好,力气大,反应快,是块好料子。县里的考核你过了,这是介绍信,你拿着去省城参加正式考试吧。”
李存义接过介绍信,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他朝着学官躬身行礼:“多谢学官大人!”
离开校场时,刘武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没给我丢脸!去了省城,好好考,别紧张,就像平时练习那样就行。”
周先生也递给他一个布包:“这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是县里给的路费,还有我给你准备的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本《孙子兵法》,你路上没事可以看看,对策论有帮助。”
李存义接过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不仅是银子和衣物,还有乡亲们的期望。
回到胜芳镇时,已经是傍晚了。铁铺门口围了不少乡亲,都是来等消息的。见李存义回来,保长赶紧迎上去:“存义,怎么样?县里的考核过了吗?”
李存义笑着点头:“过了,学官大人给了我介绍信,让我下个月去省城参加正式考试。”
“太好了!”乡亲们都欢呼起来。陈老汉塞给他一篮鸡蛋:“存义,路上带着吃,补补身子。”张掌柜也递给他一袋干粮:“这是我家刚烤的饼,路上饿了能吃。”
李存义一一谢过,手里的东西又堆了一堆。他看着乡亲们的笑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武举,不辜负大伙的期望。
回到铁铺,李老铁正在院子里等他。见他回来,赶紧问:“怎么样?过了吗?”
“过了,爹。”李存义把介绍信递给爹,“下个月去省城考试。”
李老铁接过介绍信,看了又看,眼眶有些发红:“好,好,我儿子有出息了!”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李存义,“这里面是我攒的二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还有这个,是你娘当年给你求的平安符,你带着,保佑你一路平安。”
李存义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锭锭银子,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平安符。他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爹,我走了,你一个人在铁铺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放心吧,我没事。”李老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了省城,好好考试,别惦记家里。要是考上了,就好好当差,为百姓做事;要是没考上,还回到咱们胜芳镇继续打铁为生也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