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背负艾尔的姿势,继续道:“正因如此,能够在这片大陆上建立起来的定居点,无论是村落还是城镇,其首要条件,并非肥沃的土地或宜人的气候,而是安全。”
“就像我们要去的‘罗马村’,”他抬手指向前方隐约可见的山脉轮廓,“它就是建立在一块被验证过、相对稳定,不会被玛娜之河‘溢流’所直接影响或轻易摧毁的土地上。这样的地方,在魔大陆是稀缺的资源,是无数幸存者用生命探测出的‘安全岛’。”
“其他所有能在魔大陆上存续的城镇、村落,无一例外,都建立在类似的安全区域。或是天然的地脉节点形成了能量屏障,或是上古遗留的遗迹稳定了周边的环境,又或者仅仅是运气好,处于能量流动的‘盲区’。”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正因为这种绝对安全区域的极度稀缺和难以扩张,导致了魔大陆上真正能称得上‘大型城市’的聚居地,有记载的,只有三个。每一个,都是无数势力、种族在残酷淘汰与妥协中,耗费难以想象的资源与时间,才得以建立和维持的奇迹与堡垒。”
“而且,如果你们想找到返回中央大陆的方法,回到你们原来的家园,”雷奥尼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更深沉的波澜,“最终,恐怕也需要前往那三个大型城市。只有在那里,才可能接触到关于跨大陆传送这种级别知识的线索,或是找到其他回家的办法……”
气氛一时间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三个大型城市,在如此广袤而危险的大陆上,听起来目标明确,实则如同大海捞针,前路漫漫,危机四伏。爱丽丝搀扶着罗拉娜,默默跟在雷奥尼斯宽阔的背影之后,目光再次扫过沿途的景色——那些在苍白日光下摇曳的、散发着微光的奇异草丛,那些形态嶙峋、仿佛隐藏着无数孔洞的暗色怪石——此刻在她眼中,再也无法与“新奇”、“壮丽”联系起来,只剩下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令人不安的致命威胁。每一处阴影都可能蛰伏着猎食者,每一次地面微不可察的震动都可能预示着下一次“溢流”的爆发。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驱散自己心中那份对未知前途的迷茫,更为了获取更多关乎生存的宝贵信息,艾尔趴在微微晃动的背篓边缘,努力向前探身,主动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
“斯佩德尔先生,您之前提到我们要去的‘罗马村’……那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村里的居民……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别需要我们注意的习俗或者禁忌吗?”他希望能提前了解,避免因为无知而冒犯当地人,再次陷入麻烦。
“……”
背着他走在前方的雷奥尼斯,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短暂的迟疑几乎难以捕捉,但背篓中敏感的艾尔还是感觉到了那一瞬间节奏的变化。然后,前方传来他那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
“那是……猫人的村落。”
言简意赅,信息量却似乎戛然而止。
艾尔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预期的更多介绍——比如猫人的习性、村落的规矩、需要注意什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呃……没有了吗?关于猫人,或者那个村子……”
“……”
气氛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微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爱丽丝和被搀扶着的罗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这位救命恩人似乎并不愿意多谈目的地的情况。见他完全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三人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默默地跟随着那坚定而孤独的背影,继续这段沉默的赶路。
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走在前方的雷奥尼斯·斯佩德尔,内心的尴尬与无措远比他们感受到的要强烈得多。
他,雷奥尼斯,从遥远的魔神大战时代存活至今,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与大陆的崩坏。然而,这漫长的千年时光,他绝大部分都是在荒野、在废墟、在渺无人烟的险峻之地独自度过的。他像一头孤狼,徘徊在文明的边缘,主动将自己放逐于人群之外。
他身上仅有的、不算那么破旧的衣物,以及那些关于大陆现状的零碎情报,大多是从少数几个胆大包天、穿梭于危险之间的行商那里,用猎取的魔物材料或发现的稀有矿物交换来的。交易过程通常短暂而警惕,鲜有闲聊。
这千年的岁月,他都在以一种近乎自我惩罚的方式“赎罪”,同时也在本能地逃避、远离任何可能产生羁绊的人群聚集地。
因此,对于“罗马村”的具体情况,他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他只知道那是一个猫人建立的、相对中立且对行商开放的小村落,位置安全,可以补充基础物资。至于猫人具体有什么喜好、忌讳,村里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这些需要长期与当地人接触才能了解的细节,他根本无从知晓。
让他如何去解释?难道要对这三个刚刚救下的、来自遥远故乡的年轻人说:“我活了一千多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地里当野人,跟人打交道比跟玛娜溢流打交道还少,所以具体注意事项我也不清楚”?
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只能选择用沉默来应对询问,将那份源于漫长孤独和社交匮乏的尴尬,深深地掩藏在冷硬的外表之下,化作更快的步伐,带领着他们,走向那片对他而言,也同样带着几分陌生与不确定的猫人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