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碎金,他的眼神很软,像村口那条被晒暖的溪水。
两人就坐在石凳上,谁也没说话。远处传来村民归家的笑语,混着谁家屋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味,还有田埂上飘来的麦香,温温软软地裹着他们。
沧州城外的官道上,暮色正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秦观勒住缰绳,指尖刚触到腰间的剑柄,就听见前方林子里传来女子的惊呼和刀剑相击的脆响。
他翻身下马时,玄色披风在风里划出道利落的弧线。这片林子他熟,是往来客商避不开的“鬼打墙”,白日里都少有人敢单独穿行,更别说这渐黑的天色。
拨开半枯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峰微蹙——三个蒙面汉子正围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刀光在昏暗中闪着冷光。车旁的两个护卫已倒在血泊里,而车辕上,一个穿杏色宫装的女子正用一支银簪抵着自己的脖颈,脊背挺得笔直,下颌扬起的弧度带着股不肯屈就的傲气。
“郡主殿下,何必呢?”为首的汉子笑得阴恻,“乖乖跟咱们走,保你皮肉无伤。”
女子没说话,银簪又往颈间压了压,白皙的皮肤上已泛起细红的痕。秦观注意到她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那是沧州王府独有的规制。
他没再多想,脚尖在地上轻点,身形如掠影般欺近。为首的汉子刚觉出不对,手腕就被一股巧劲攥住,紧接着,肘弯传来剧痛,手里的钢刀“哐当”落地。
“什么人?!”另两个汉子同时转身,刀风直劈秦观面门。
秦观侧身避开,左手顺势抽出腰间长剑,“噌”的一声,剑身在暮色里亮起道冷光。他的剑法极快,却不花哨,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像是在泥里水里滚打过千百回才炼就的狠厉。不过三招,两个汉子就已捂着伤口倒地,疼得哼不出声。
被攥着的汉子还想挣扎,秦观手腕一拧,对方立刻痛呼出声,蒙面的黑布也松脱下来,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
“滚。”秦观的声音比这深秋的晚风还冷。
那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刀都没敢捡。
林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秦观收剑入鞘,转身看向车辕上的女子,才发现她握着银簪的手在微微发颤,脸色白得像纸,却仍强撑着没掉泪。
“郡主殿下?”他试探着开口。
女子这才回过神,缓缓放下银簪,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警惕,却也藏着一丝惊魂未定后的松动。“你是……”
钟雨仙没有认出这个她曾见过的男人。
“游侠秦观。”他简单报上姓名,目光扫过地上的护卫,眉头皱得更紧,“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府。”
女子点点头,声音还有些发虚:“多谢壮士。”她想从车辕上下来,却因为腿软,刚站直就踉跄了一下。秦观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
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衣袖,他才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血渍,不是她的,想来是护卫的。“殿下受惊了。”他松开手,退后半步保持距离。
女子定了定神,掀开马车帘:“劳烦壮士替我驾车。”
秦观没推辞,解开自己的马绳系在车后,然后利落地上了马车前座,一抖缰绳,车轮碾过落叶,缓缓驶出了这片阴森的林子。
车厢里很安静,秦观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他没回头,只是专心赶车,官道上的月光渐渐亮起来,把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秦壮士是沧州人?”
“萍水相逢,何必问籍贯。”秦观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游侠特有的疏离。
女子沉默了片刻,又问:“壮士救了本郡主,想要什么赏赐?金银?官职?”
秦观轻笑一声,赶着马车转过一个弯:“郡主说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分内事。至于赏赐,秦某浪迹天涯,身外之物于我无用。”
车厢里没了声音。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沧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城门楼上的灯火像颗颗疏星。
秦观勒住马车,停在城门外:“郡主到了。”
车门被推开,女子踩着仆妇的手下来,抬头看向他。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清她眉眼间的精致,只是眼底还有未散的惊惧。“秦壮士,”她从腕间褪下只羊脂玉镯,递过来,“这镯子不值什么钱,全当是本郡主的一点心意。”
秦观没接,只是拱手:“郡主安返就好。”说完,他转身解开马绳,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壮士留步!”女子忽然出声。
秦观勒住马,回头看她。
她望着他,月光在她眸子里跳动:“敢问壮士下次何时再来沧州?本郡主……想好好谢你。”
秦观笑了笑,没回答,只是一扬马鞭,马蹄声渐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女子握着那只玉镯站在城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城门官上前提醒,才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
沧州城的月光漫过王府西跨院的窗棂时,钟雨仙正坐在妆台前,指尖捻着颗光溜溜的鹅卵石。石面被摩挲得温热,映着烛火泛出浅淡的光泽——这是秦观留下的,那日在城西破庙里,他转身离去前,忽然从怀里摸出来放在她掌心的。
“郡主,该歇息了。”贴身侍女青禾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颗石头出神,忍不住笑道,“这石头瞧着普通,您倒天天拿在手里摩挲,莫不是有什么讲究?”
钟雨仙把石头藏进袖袋,脸颊微微发烫:“没什么,就是觉得顺手。”她接过汤碗,抿了口温热的药汤,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城西的方向,此刻大概已没了那个玄色的身影。
那日从破庙回来,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