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说变就变。
前半月,还只是后宫里起了些许的风,下了几滴雨。
而今天,整个朝堂之上,却是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金銮殿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许多。
因为,就在刚刚。
那位已经有三年未曾踏足过京城的镇国公,李源。
身披重甲,腰挎战刀,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上了金銮殿。
他甚至,连甲胄都未曾卸下。
那身沾染过无数蛮族鲜血的黑色铠甲,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森然的寒光。
他往那里一站。
就像一座从尸山血海中,拔地而起的黑色山峦。
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煞气,瞬间就充斥了整个金銮殿。
让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官们,一个个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来了。
这个大夏朝握兵最重,权势最大的男人,回来了。
而且是带着滔天的怒火回来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废妃之事,早已传遍了京城。
这无疑是,狠狠地打了这位镇国公一记响亮的耳光。
以他的脾气秉性,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今天,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就是来掀桌子的!
龙椅之上,夏渊庭面无表情,看着下方那个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他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心中早已是杀机一片。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动他。
至少,明面上不能。
“李爱卿,久镇边关,劳苦功高。”
夏渊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今日回朝,不知,有何要事?”
李源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臣子应有的恭敬。
那双充满了血丝的虎目,就像两把锋利的刀子,径直射向了龙椅之上的皇帝。
他甚至,都没有行礼。
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陛下,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
“臣的女儿,在宫里,被人不明不白给废了,还打入了天牢。”
“臣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该回来,问个清楚吗?”
轰!
这句话,就像一颗炸雷,在金銮殿内轰然炸响。
所有官员,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是,公然的质问!
是臣子,对君王的当面质问!
夏渊庭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李静姝,心机歹毒,残害宫嫔,证据确凿,朕依法处置,何来,不明不白一说?”
“证据?”
李源笑了。
那笑声,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陛下说的,是那封所谓的‘亲笔信’?”
“还是说,是那些被影龙卫‘正好’撞见的,栽赃嫁祸?”
“陛下,您是真糊涂,还是在跟臣装糊涂?”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把戏,您觉得能骗得了谁?”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
“在臣看来!”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后宫争斗!”
“而是有人,眼看着我李家势大,看着我这个老东西碍了他们的眼!”
“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下三滥的招数!”
“从我那没用的女儿身上下手,来攻击我李源,来动摇我李家的根基!”
说着,他的目光猛地一转。
如鹰隼一般,死死盯住了站在文官队列前排的大理寺卿,林清墨。
还有他身后的户部侍郎,陈默之。
这两个人,是近来朝堂之上异军突起的新贵。
他们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深受皇帝的信重。
在李源看来,正是这些靠着耍笔杆子,溜须拍马上位的“寒门新贵”,在不断侵蚀着他们这些武将勋贵的利益。
而他女儿的倒台,也必然是这群人在背后搞的鬼!
至于那个,叫苏锦意的废妃?
不过是他们推到台前的一颗棋子罢了!
被李源那如同实质般的杀气锁定,陈默之的脸色不由得白了一分。
但他依旧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与李源对视。
“国公爷,此言差矣。”
陈默之缓缓开口,声音清朗而又坚定。
“娴妃娘娘之事,乃是后宫内务,自有陛下与太后娘娘圣裁。”
“我等外臣不敢,也无权妄议。”
“国公爷若真觉得,此事有冤,大可拿出证据来。”
“在这金銮殿上,无端迁怒于人,血口喷人,恐怕有失国公爷的身份吧?”
“好!”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陈侍郎!”
李源怒极反笑。
他知道,跟这些文官斗嘴皮子,他是斗不过的。
既然如此,那索性就不讲道理了!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整个金銮殿,都仿佛随之震动了一下。
“既然,陈侍郎这么喜欢跟本公讲道理,讲规矩。”
“那好!”
“本公,今天就跟你好好地,讲一讲!”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折,狠狠摔在了地上。
“陛下!”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夏渊庭,声音却比刚才更加的冰冷。
“臣,此次回京,除了家事,还有军务要奏!”
“据北境探马回报,关外的蛮族最近异动频繁,集结了近十万骑兵,屯于边境!”
“大有南下叩关之意!”
“而我北境军中,粮草已然告急,军备更是年久失修!”
“将士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敢问陛下,敢问掌管着天下钱袋子的,陈侍郎!”
“这仗,还怎么打?!”
“是不是,非要等到蛮族的铁蹄,踏破了雁门关,一路杀到这京城脚下!”
“你们这群只知道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废物,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色俱厉,掷地有声!
陈默之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身任户部,自然知道北境军的军费是何等的庞大。
朝廷每年几乎有三成的税收,都填进了北境那个无底洞。
可现在,李源竟然说粮草告急,军备失修?
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刚想出言反驳。
李源,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
李源的声音再次拔高。
“臣今日,恳请陛下,立刻从国库拨付五百万两白银,作为紧急军费,送往北境!”
“以安军心!”
“五百万两?!”
陈默之一听这个数字,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国库现在,一共才有多少钱?
他张口就要五百万两?
这哪里是要军费,这分明是要户部的命啊!
“国公爷!你……”
“除此之外!”
李源再次打断了陈默之的话,目光变得更加咄咄逼人。
“京城的防务,也同样漏洞百出!”
“城防营的将领,耽于享乐,疏于操练!”
“禁军之中,更是鱼龙混杂,不堪大用!”
“臣,以为!”
“为了陛下的安危,为了京城的稳定!”
“必须要立刻对京畿防务进行整顿!”
“臣在此,保举我麾下的三员悍将,张猛,赵虎,王豹,分别接管城防营,九门提督,以及西山大营的统领之职!”
“还望,陛下恩准!”
轰隆!
如果说,索要五百万两军费,还只是为了钱。
那么现在,安插亲信,染指京畿兵权。
这就是赤裸裸的,对皇权的公然挑衅了!
他这是要把刀,直接架在皇帝的脖子上了!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了龙椅之上的皇帝。
他们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天子,将如何应对这石破天惊般的发难。
夏渊庭坐在龙椅之上,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个不可一世的镇国公。
他知道。
李源的矛头,表面上是指向户部,指向他这个皇帝。
但实际上,他真正想打的,是那个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新兴政治势力的核心。
是那股胆敢挑战他李家威严的神秘力量。
而夏渊庭也知道,那个核心到底是谁。
苏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