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邦的短信像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了江辰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他看着屏幕上那行“悬崖勒马，为时未晚”的字句，又抬眼扫过空荡寂静、弥漫着失败气息的办公室，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拒绝邮件和触目惊心的财务数据，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盯着他。
骄傲碎了一地，连同他坚守的所谓“靠自己”的信念，似乎都在现实无情的碾压下，变成了一个可笑而苍白的笑话。他还能撑多久？团队还能撑多久？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辰星科技倒闭，看着王锐、赵辉、小敏跟着他一起心血付诸东流？
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淹没了他。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林振邦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
“世伯。”江辰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我……”
然而，他后面“需要帮助”那几个字，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扼住了他的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间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小敏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混合着担忧和某种得知了什么的急切表情。
“辰哥……”她小声说，眼神有些闪烁，“刚才……‘智云教育’那边之前跟我们对接的张总助理，私下给我发了条信息……他说……他说终止合作的决定非常突然，是集团高层直接下的指令，他们也很意外。他还隐约提到……好像……好像跟星辉传媒的顾言青主编有点关系，说是顾主编跟他们集团的某位董事是旧识，之前好像还帮忙牵线搭桥过，但不知为什么这次……”
小敏的话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在江辰耳边炸响！
星辉传媒？顾言青？！
那个在酒会上用林妙妙的前途含蓄施压，看似温文尔雅的主编？他竟然也插手了这件事？是巧合，还是……？
江辰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混乱。他猛地想起林妙妙这几天异常的沉默，想起她偶尔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她昨晚发来的那条简单的“今晚加班”的信息……一个可怕的、让他心脏骤停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难道她……为了他，去求了顾言青？！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公司破产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窒息！
“辰哥？辰哥你没事吧？”小敏看着江辰瞬间血色尽失、眼神骇人的脸，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江辰没有回答她。他甚至忘了电话那头还在等待他回应的林振邦。他像一头发狂的困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那辆为了节省开支早已卖掉的车，钥匙只是一个无用的象征），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将小敏惊恐的呼喊和王锐、赵辉闻声探询的目光全都抛在了身后。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林妙妙！立刻！马上！
他冲出孵化园，在路边疯狂地拦出租车。午后的阳光刺眼而灼热，照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他一遍遍拨打林妙妙的手机，得到的却始终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他。她是不是在顾言青那里？她付出了什么代价？那个道貌岸然的主编，会让她做什么？
各种不堪的想象几乎要逼疯他。
终于拦到一辆车，他几乎是吼着报出星辉传媒的地址。车子疾驰在拥堵的路上，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酷刑。他不停地看时间，不停地重拨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
当他终于冲到星辉传媒大厦楼下时，正是下班时间，人流如织。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冲到前台，语气急促地询问林妙妙是否还在公司，或者是否见过顾言青主编。前台小姐被他骇人的脸色和语气吓到，支支吾吾地说不太清楚。
就在江辰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大厦侧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咖啡厅落地窗内——林妙妙和顾言青，正相对而坐！
顾言青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说着什么。而林妙妙微微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看不清表情，但那侧影落在江辰眼里，却充满了无助和……被迫妥协的屈从感！
“轰——！”
江辰感觉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像一枚出膛的炮弹，猛地冲进咖啡厅，无视了服务生的问候，径直冲到那张桌前。巨大的动静引得周围顾客纷纷侧目。
林妙妙和顾言青同时抬起头。
看到双目赤红、气喘吁吁、浑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江辰，林妙妙惊得瞬间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失：“江辰？！你……你怎么来了？”
顾言青倒是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看着江辰，语气听不出波澜：“江先生？这么巧。”
江辰根本不理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妙妙，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扭曲：“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对他承诺了什么？！你是不是去找他了？！为了我那该死的公司，你去求他了是不是？！！”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林妙妙被他从未有过的失控样子吓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她的沉默，在江辰看来无异于默认。
巨大的心痛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他为了不连累她，宁愿独自承受一切，甚至差点向家族低头！可她呢？她却背着他，用他不知道的方式，去向那个他极度警惕和厌恶的男人求助！
“我不需要！”江辰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杯碟震得哐当作响，他像受伤的野兽般低吼，“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换来的施舍！林妙妙，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我们的感情当什么了？！交易吗？！”
“江辰！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妙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带着委屈和被他误解的刺痛，“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辰粗暴地打断她，他已经被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冲昏了头脑，“只是觉得我无能？觉得我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公司，所以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拯救？啊？！”
“江辰！”林妙妙尖叫出声，眼泪汹涌而下，“你混蛋！”
顾言青终于站起身，挡在了浑身发抖的林妙妙身前，面对着状若疯狂的江辰，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江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你冷静。妙妙只是作为下属，在向我汇报工作进展，顺便请教一些专业问题。你这样的指控，不仅侮辱了她，也看低了我。”
“汇报工作？请教问题？”江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顾言青，“顾主编，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你敢说你没有趁机要挟她？没有用我的公司作为筹码？！”
“江辰！你够了！”林妙妙用力推开身前的顾言青，站到江辰面前，仰头看着这个她几乎不认识的男人，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破碎和绝望，“是！我是去找顾主编了！我是想帮你！因为我受不了看着你一个人硬扛！看着你累倒！看着你公司垮掉！我错了吗？！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想失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一切！”
她歇斯底里地喊出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话，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可我没想到……没想到在你心里，我这样做……竟然是这么不堪……原来我的担心，我的努力，在你看来……这么廉价，这么……下贱……”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气音吐出来的，带着心碎的味道。
江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了原地。看着她泪流满面、充满绝望和受伤的脸，听着她字字泣血的话语，他满脑子的愤怒和疯狂，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慌。
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咖啡厅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这对情绪失控的年轻男女。
林妙妙不再看他，她用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对着面色沉静的顾言青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主编，给您添麻烦了。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吧，专题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
说完，她不再看江辰一眼，抓起自己的包，低着头，快步冲出了咖啡厅，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江辰下意识地想追，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顾言青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先生，”顾言青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温和，只剩下公事公办的疏离，“男人的困境，不该成为伤害身边人的理由。尤其，是伤害一个真心为你着想的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
江辰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周围是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桌上，林妙妙那杯没喝完的咖啡早已冰凉。他缓缓抬起自己刚才砸在桌子上的手，关节处已经红肿破皮，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
但这疼痛，远不及他心口万分之一。
他想起林妙妙最后那破碎绝望的眼神，想起她说的“不想失去你”，想起她暗中为他做的一切……而他，回报她的，却是最恶毒的揣测和最伤人的话语。
他不仅弄丢了他的骄傲，他的公司，他差点……弄丢了她。
一股灭顶般的悔恨和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走出咖啡厅，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他却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他必须找到她。必须道歉。必须挽回。
他再次拿出手机，颤抖着拨打她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通了。
但只响了两声，就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是对他最决绝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