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棺寒气森森,谢凛静静躺在其中,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如游丝,唯有心口处那三滴云昭本命精血所化的淡银光晕,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云昭瘫坐在棺旁,脸色比棺中寒玉更要惨白几分,连续逼出本命精血,已让她初愈的神魂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守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泉眼旁,手中托着一个白玉碗,碗中盛着碧绿色的粘稠药汁,散发着浓郁的生机与苦涩的药香。她将药碗递给云昭,声音清冷无波:“服下‘生生造化膏’,可补你损耗的精元。但此法杯水车薪,终究非长久之计。”
云昭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药汁入腹,化作一股暖流,勉强压下了神魂的虚弱与身体的冰冷。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守谷人,声音嘶哑却坚定:“仙子,请您明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那三样东西……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
守谷人静静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怜悯,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宿命般的叹息。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步走到玄冰棺前,指尖轻触谢凛的眉心,一缕精纯的灵力探入其体内。
片刻后,她收回手指,语气凝重:“他体内情况比预想更糟。同命蛊反噬之力阴毒无比,已侵蚀心脉根本;‘移花接木’秘术反噬更伤及神魂本源;加之旧日战场积累的暗伤一并爆发……如今全凭玄冰棺镇封与你的精血吊命。莫说四十九日,便是十日,也需倾尽全力,方能维持不死。”
云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指尖冰凉。
守谷人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石窟外云雾缭绕的远方,声音缥缈:“万年石乳、地心火莲、周天星辰阵图……此三物,确乃传说中之神物,踪迹难寻。但天地之大,总有一线生机。只是这生机之路,每一条……皆布满荆棘,九死一生。”
她顿了顿,看向云昭,目光锐利如刀:“你,可还愿听?”
“愿听!”云昭毫不犹豫,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有一线希望,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去闯!”
“好。”守谷人微微颔首,“第一条路,昆仑瑶池。瑶池乃西王母道场,传说确有万年石乳留存,但昆仑乃万山之祖,禁制重重,非有缘者不得入。且瑶池早已封闭千年,入口渺茫,欲寻之,需穿越死亡雪原,渡过弱水之渊,历经心魔考验,十死无生。”
“第二条路,南疆火山。地心火莲生于地肺毒火之中,有上古毒龙守护,其毒可焚金熔铁,其威堪比亚圣。更兼南疆巫蛊横行,瘴疠遍地,异族排外,步步杀机。”
“第三条路,海外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缥缈无踪,周天星辰阵图或存于彼处。然仙山外围有虚空乱流,非有仙缘或至宝护身,触之即死。且三仙山与世隔绝,内情不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每说一条路,守谷人的语气便冷冽一分,将其中蕴含的滔天凶险,赤裸裸地摆在云昭面前。这三条路,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当世绝顶高手望而却步。
云昭听完,脸色白了又白,身体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三条路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渺茫到令人绝望。
守谷人凝视着她,缓缓道:“此三路,皆需离开忘忧谷,远赴万里,耗时日久。而以他如今状况,绝无可能随行。你……需独自前往。”
独自前往!将奄奄一息的谢凛留在这与世隔绝的谷中,独自去闯那十死无生的绝地!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云昭瞬间通体冰凉。她若离去,谢凛怎么办?守谷人虽神通广大,但终究是外人,能如她这般不惜一切守护他吗?若她一去不返,他岂不是……
巨大的恐惧与挣扎,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除了这三条路……可还有……其他办法?”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守谷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除非……有修为通天之人,愿以自身无上修为,强行替他洗经伐髓,重塑心脉,或许可有一线生机。但此法施为者必遭反噬,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身死道消。当世之间,有此修为且愿行此逆天之事者……凤毛麟角。”
修为通天?愿行逆天之事?云昭眼中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这样的人,去哪里寻?即便寻到,人家又凭什么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付出如此代价?
石窟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玉棺散发的冷气,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云昭怔怔地看着棺中谢凛毫无生气的脸,脑海中闪过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药王谷的初遇,北境的风雪,京城的波诡,葬神山的生死与共……每一次险死还生,都是他挡在她身前。如今,他终于倒下,轮到她来做抉择了。
是留在这里,陪着他,用精血吊着他的命,眼睁睁看着希望一点点流逝,最终同生共死?还是赌上那微乎其微的希望,踏上一条几乎必死的征途,为他搏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留下,是温情而绝望的陪伴;离去,是残酷而孤独的挣扎。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谢凛冰冷的脸颊,仿佛要将他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
许久,许久。
她缓缓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泪痕,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眼中所有的迷茫、恐惧、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选……第二条路,南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昆仑缥缈,仙山难寻,唯有南疆,尚有迹可循。地心火莲百年一现,时间……或许还来得及。”
守谷人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道:“你想清楚了?南疆之路,或许比昆仑、仙山更为凶险。毒虫瘴气,巫蛊诡术,尚在其次。那守护火莲的地火毒龙,乃是上古异种,堪比地仙,绝非人力可敌。”
“我想清楚了。”云昭目光坚定,“毒龙再强,终是活物,便有弱点。而时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不能……让他等太久。”她看向守谷人,深深一拜,“仙子,在我离去期间,谢凛……就拜托您了!”
守谷人静静受了她一礼,道:“我既救他至此,自会尽力维持他生机。但你需知,玄冰棺与你的精血,至多只能保他百日无恙。百日之内,你若不能带回地心火莲,或是找到其他续命之法,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法术。”
百日!云昭心脏一紧。百日时间,穿越千山万水,深入南疆绝地,寻找传说之物……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没有退缩,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百日……足够了。”
守谷人不再多言,袖袍一拂,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的令牌和一个小巧的玉瓶出现在石台上。“此乃‘避瘴令’,可避百毒瘴气。瓶中是三颗‘龟息丹’,危急时刻服下,可隐匿气息,假死十二时辰。此外,我会传你一套敛息法门和南疆大致舆图,能助你几分,看你造化。”
“多谢仙子!”云昭将令牌和玉瓶郑重收起。
“去吧,调息三日,将状态恢复至巅峰。三日后,我送你出谷。”守谷人说完,身影缓缓淡去。
石窟内,再次只剩下云昭与棺中的谢凛。
云昭走到棺边,俯下身,在谢凛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谢凛,等我回来。”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这一次,换我去为你,搏一条生路。”
她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调息。三日时间,她必须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与死神的赛跑。
忘忧谷外,风云变幻。而谷内,一个关乎生死的艰难抉择已然落定。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未知南疆的险途,在云昭脚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