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烛火跳了跳，映得林氏的睡颜格外柔和。许是苏翎芊渡去的灵力起了作用，她眉头舒展，呼吸匀净，连往日紧蹙的眉心都松开了些，显然是许久未有过的安稳。苏翎芊坐在榻边，指尖还停在刚掖好的锦被边缘，生怕一丝动静扰了这份难得的休憩。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室宁静：“大小姐！老爷在正厅等着呢！您倒好，回府先窝在主母这破院子里，没把老爷放在眼里，现在老爷都动气了！”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对卧病主母的顾忌，也没有对嫡小姐的尊重，尾音挑得老高，幸灾乐祸的意味藏都藏不住，连 “破院子” 三个字都咬得格外重，仿佛林氏的住处连下人的厢房都不如。
张嬷嬷正在外间收拾草药，闻言手里的药杵 “当啷” 一声掉在石臼里。她快步走到内屋门口，压低声音急道：“大小姐，这是江姨娘院里的翠儿！准是故意来挑事的，我去把她赶跑！” 说着就要撸袖子往外冲。
“别。” 苏翎芊抬手按住她，目光依旧落在林氏脸上，见她只是睫毛颤了颤，没被惊醒，才松了口气。
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 翠儿穿着一身水绿衣裙，发髻上插着支新打的银簪，正叉着腰站在台阶下，时不时往屋里瞟一眼，那神态比正经主子还要倨傲。
苏翎芊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声音压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主母正在安睡，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是想吵醒她？”
翠儿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愣了一下，随即又硬起腰杆：“是老爷让我来请您的！您要是再不去，老爷生气了，可有您好受的！” 她以为苏翎芊刚从山里回来，定是怯懦怕事，只要搬出 “老爷” 的名头，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苏翎芊缓步走出屋，随手带上门，动作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秋阳落在她素净的青布衣裙上，却没掩去她周身的沉静气场，她看着翠儿，语气平淡却字字带刺：“我母亲病重，我守着她天经地义。倒是你，一个丫鬟，敢在主母院外直呼‘破院子’，还敢对嫡小姐颐指气使，这规矩，是江姨娘教你的？”
翠儿被问得一噎，脸上瞬间涨红。她是江姨娘的贴身丫鬟，平日里仗着主子得宠，在府里横行惯了，却忘了苏翎芊再怎么 “落魄”，也是正经的嫡小姐，论身份，比江姨娘这个继室还要尊贵几分。
“我…… 我只是奉命传话！” 翠儿强撑着辩解，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老爷还在等着，您要是不去，我就回禀老爷说您抗命！”
“你尽管回禀。” 苏翎芊往前迈了一步，气场瞬间压得翠儿往后缩了缩，“只是你要想清楚，今日你在主母院外的所作所为，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旁人只会说江姨娘治下无方，连个丫鬟都不懂尊卑 —— 这罪名，你和你主子，担得起吗？”
翠儿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慌了。她不过是想借着传话的机会耀武扬威，顺便给苏翎芊添点堵，却没料到这个从山里回来的嫡小姐如此不好惹，竟还懂得抓着 “尊卑” 的由头反击。若是真闹到苏丞相面前，江姨娘为了自保，定会把她推出去顶罪，到时候她可就惨了。
“我…… 我这就带您去正厅。” 翠儿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给苏翎芊让开了路。
苏翎芊没再多说，转身对张嬷嬷叮嘱：“看好母亲，别让任何人靠近房门，我很快就回。”
可老爷正生气呢，您一个人去……” 张嬷嬷满脸担忧，话没说完，就见苏翎芊眼底闪过一丝坚定。那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稳操胜券的沉静，让她到了嘴边的劝诫又咽了回去，只能无奈叹气，“那您…… 您尽量顺着老爷些，别跟他起争执。”
苏翎芊点点头，转身跟着翠儿往正厅走去。
走在荒芜的路径上，苏翎芊看着前方翠儿明显收敛了许多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江姨娘刚回府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来挑衅，看来这相府的平静，从她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打破了。不过没关系，她既然说了要护着林氏，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她们娘俩 —— 无论是嚣张的丫鬟，还是背后撑腰的主子。
不多时，正厅的飞檐翘角便出现在眼前，朱红的梁柱上雕着繁复的花纹，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锦服的小厮，见了翠儿都笑着打招呼，看到苏翎芊时却瞬间收了笑容，眼神里的打量毫不掩饰。
“老爷和姨娘、二小姐都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翠儿停在门口，没进去通报，只侧过身，语气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 她倒要看看，这位不懂规矩的嫡小姐，怎么挨老爷的骂。
苏翎芊没理会她的挑衅，径直推开了正厅的门。屋内的熏香扑面而来，是昂贵的龙涎香，与静云院的药味形成刺目的对比。正上方的太师椅上，苏丞相穿着藏青色锦袍，面容威严，眉头却皱得紧紧的，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他左侧的梨花木椅上，江姨娘穿着粉色绣海棠的衣裙，手里捏着绣帕，眉眼间带着柔媚的笑意，正柔声劝着什么。而江姨娘身边，站着个身穿苏绣罗裙的少女，头戴珍珠钗，容貌娇俏，却眼神倨傲，正是苏仙渺，她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见苏翎芊进来，眼底立刻闪过一丝不屑。
“苏翎芊！” 苏丞相一见她，就重重拍了下桌子，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错？归府不先向我请安，反倒扎在你母亲那院子里，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相府的规矩！”
江姨娘立刻放下帕子，柔声细语地劝道：“老爷息怒，芊儿刚从山里回来，许是忘了府里的规矩，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这话看似在求情，却悄悄坐实了苏翎芊 “不懂规矩” 的罪名，还暗里把她比作 “不懂事的孩子”，贬低她的身份。
苏仙渺也跟着开口，语气带着假意的关切：“姐姐，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刚回府，若是传出去说你不尊父命，旁人该笑话咱们相府没教养了。你快给父亲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苏翎芊站在厅中，面对三人的一唱一和，却依旧从容。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屈膝行礼，只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坚定：“父亲说的是规矩，女儿记着。可女儿更记得，‘百善孝为先’—— 母亲病重卧床，三年未见，我归府第一时间去看她，是为人子女的本分，算不得错。”
她目光转向苏丞相，语气里多了几分微凉的质问：“父亲说我不懂规矩，可相府的规矩，难道只教子女尊父，不教父亲护母？母亲院里荒草丛生，药碗冷透，连个伺候的人都凑不齐；而正厅这里，熏香缭绕，锦衣玉食，连丫鬟都能穿金戴银 —— 这便是相府的规矩？”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丞相心上。他脸色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苏翎芊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年轻时林氏的温婉，想起自己这些年对她的冷落，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愧疚。
江姨娘见状，连忙打圆场：“芊儿这话说得偏颇了，静云院只是最近人手紧，我这就让人去添伺候的人，再把院子好好打理一番……”
“不必了。” 苏翎芊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母亲的院子，我自己会打理；母亲的病，我自己会治。往后静云院的事，就不劳烦江姨娘费心了，免得让人说我这个做女儿的，连母亲都护不住。”
她说完，再次看向苏丞相，微微欠身：“父亲若是没别的吩咐，女儿便先回母亲院里了 —— 她刚睡熟，没人照看，我不放心。”
苏丞相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心里竟生出一丝忌惮。他原本想借 “失仪” 敲打她，让她乖乖听自己和江姨娘的话，却没料到这个从山里回来的女儿，竟如此伶牙俐齿，还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松了口：“去吧，好好照顾你母亲，有需要…… 便让人来跟我说。”
苏翎芊没再多言，转身走出正厅。门外的翠儿见她不仅没挨骂，还顺利走了出来，眼神里满是惊讶，再也不敢用之前的态度对她，只能悻悻地站在一旁。
苏翎芊迎着秋阳往静云院走，脚步比来时更显坚定。她知道，这只是相府风波的开始，江姨娘和苏仙渺绝不会善罢甘休，苏丞相的态度也依旧摇摆。但没关系，从她决定护着林氏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应对所有风浪的准备 —— 不管是宅斗的算计，还是邪祟的暗扰，她都能一一接下。
苏翎芊的身影刚消失在正厅门外，江姨娘捏着丝帕的手就猛地收紧，帕角被绞得变了形，指尖泛白。她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苏丞相拂袖离去的方向，眼底满是不甘与怨毒 —— 她原以为从山里接回来的是个怯懦可欺的丫头，没成想竟如此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堵得老爷哑口无言，还让老爷反过来吩咐她给静云院添人、打理院子，这简直是打她的脸！
“姨娘，您别气坏了身子。” 旁边伺候的丫鬟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劝道，“那苏翎芊不过是运气好，仗着‘孝’字做文章，往后日子还长，总有她吃亏的时候。”
江姨娘没接茶杯，反而 “啪” 地一声将帕子摔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阴狠：“运气好？我看她是早有准备！刚回府就敢跟我叫板，还敢提静云院的‘尊卑’，她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继母？” 一想到苏丞相刚才的吩咐，她就气得牙痒痒 —— 添伺候的人？打理院子？若是真让静云院好了起来，林氏那病秧子说不定真能缓过来，到时候苏翎芊有了主母撑腰，哪里还轮得到她们母女出头？
“去，把二小姐叫来。” 江姨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眼神渐渐变得阴鸷，“这事，得跟仙渺好好合计合计。”
不多时，苏仙渺就提着裙摆快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骄纵的不耐烦：“娘，您叫我来做什么？方才苏翎芊那副样子，我看着就心烦！” 她一想起苏翎芊在正厅里从容不迫的模样，心里就堵得慌 —— 明明是个在山里长大的野丫头，却偏偏长了张清隽的脸，还敢在父亲面前抢她的风头，简直可恶！
江姨娘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将她拽到内屋，又屏退了所有丫鬟，才压低声音开口：“仙渺，你爹刚才吩咐了，要给静云院添伺候的人，还要把院子好好打理一番。你想想，若是真让她们娘俩得了势，往后这相府里，还有咱们母女的位置吗？”
苏仙渺一屁股坐在铺着软垫的玫瑰椅上，指尖捻着腕间的珍珠串，漫不经心地晃着，珠串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衬得她语气更添几分骄纵：“姨娘多虑了，一个在山里喝了十几年西北风的野丫头，懂什么规矩？论样貌，她一身青布衣裙，连支像样的钗子都没有；论才情，她怕是连《女诫》都没读完，如何能跟我比？”
她说着，抬手拨了拨发髻上的赤金点翠步摇，眼底满是不屑 —— 在她眼里，苏翎芊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就算顶着 “嫡女” 的名头，也配不上相府二小姐的身份，更别想抢她的风头。
江姨娘看着女儿眼底的骄纵，心里的气倒是消了大半。她伸手端过桌上的热茶，指尖划过杯沿，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几年前 —— 那时苏仙渺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见了人就躲，连跟苏丞相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把她愁坏了。后来不知怎的，女儿突然开了窍，不仅学会了察言观色，还凭着一肚子古灵精怪的主意，把苏丞相哄得眉开眼笑，连带着她在相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尤其是林氏病重的事，若不是仙渺悄悄弄来的仙法让那林氏重病，又借着 “祈福” 的由头让下人怠慢静云院，那病秧子也不会衰败得这么快。想到这里，江姨娘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握着茶杯的手也松了些：“想来也是为娘的多虑了。仙渺你如今心思缜密，那苏翎芊就算再伶牙俐齿，也不过是个刚回府的外人，翻不出什么大浪。”
“就是嘛！” 苏仙渺立刻接话，语气更得意了，“她要是识相，就乖乖待在静云院伺候那个病秧子，别来碍我的眼；要是敢跟我抢东西，我有的是办法让她知道，这相府里谁说了算！”
江姨娘放下茶杯，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算计。她凑近女儿，声音压得低了些：“你能这么想就好。不过也别太掉以轻心，你爹毕竟还念着‘嫡女’的名头，虽然那苏翎芊表面拒绝了我添人，但是刚才你爹也吩咐了要给静云院添人、打理院子，咱们表面上得做足功夫，别落了话柄。”
“那添人打理院子的事，娘打算怎么办？” 苏仙渺皱了皱眉，显然不乐意让静云院好过。
“放心，娘自有安排。” 江姨娘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添人就添些手脚慢、耳背眼瞎的老仆，打理院子也只做表面功夫，墙角的霉斑、屋顶的破瓦，一概不动。她苏翎芊要是敢提意见，就说府里最近人手紧、银钱短缺，只能先这样 —— 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山里来的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苏仙渺听得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还是娘想得周到！这样一来，既没违逆爹的意思，又没让她们母女好过，简直太好了！”
江姨娘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心里彻底放下心来。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语气又柔和了些：“好了，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娘会处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准备太子选妃 —— 再过不久，选秀的日子就到了，你可得抓紧时间练仪态、学规矩，别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