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谢府的海棠便开得如火如荼。苏晚宁坐在雕花窗下,看着谢承渊在庭院里教重孙放风筝。老人穿着月白色的常服,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握着线轴的手虽有些颤抖,却依旧稳稳地控制着风筝的起落。
祖父,再高些!重孙举着线绳蹦蹦跳跳,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谢承渊笑着放线,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边的苏晚宁,见她正含笑望着这边,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春风掀起他的衣摆,恍惚间竟让人想起多年前那个在竹林里护她周全的青年,只是眉眼间多了岁月沉淀的温润。
该喝药了。苏晚宁端着青瓷碗走出房门,廊下的紫藤花落在她的发间,添了几分诗意。谢承渊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却在苏晚宁递来蜜饯时化作清甜。今日明心学堂的学生要来,我让厨房备了他们爱吃的杏仁酥。她替他拂去肩头的花瓣,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谢承渊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纹路:听说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有三个是明心学堂出去的女学生。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骄傲,当年那些说女子不能入仕的老顽固,如今怕是要把脸都打肿了。
苏晚宁想起初办学堂时的艰难,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阴阳怪气的嘲讽,如今都已化作过眼云烟。她抬头看向庭院里嬉戏的孩童,又望向远处明心学堂的飞檐,忽然觉得所有的坚持都值得。是她们自己争气。她轻声道,我不过是搭了座桥。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苏晚宁靠在软榻上翻看着学生们送来的书信。谢承渊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戴着老花镜校对新刊印的《女学新论》。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鸟鸣,构成一曲安宁的乐章。
你看这封信。苏晚宁递过一封泛黄的信笺,是当年黑市那个小姑娘写的,她说她在西域开办了学堂,教各族的女子读书识字。谢承渊接过信,逐字逐句地读着,读到此生不敢忘苏先生与谢大人救命之恩时,眼眶微微发红。
他放下信笺,看向苏晚宁的目光里满是缱绻:还记得那年在黑市,你把辣椒粉撒向火把的模样吗?像只炸毛的小兽。苏晚宁被他逗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总比你当时只顾着杀敌,差点把我忘在角落里强。
两人相视而笑,岁月在笑声中缓缓流淌。夕阳西下时,明心学堂的学生们如约而至。如今的她们早已不是当年怯生生的模样,有的成了教书育人的先生,有的成了悬壶济世的大夫,还有的像男儿般考取功名,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先生,这是西域的葡萄干,您尝尝。当年那个总爱躲在角落里的少女,如今已是落落大方的女先生,她将精致的木盒递给苏晚宁,是那边的学生托我带来的,说要感谢您让她们有机会走出大漠。
苏晚宁接过木盒,看着里面饱满的葡萄干,仿佛看到了大漠里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睛。谢承渊在一旁笑着说:你们先生啊,这辈子最得意的不是教出了多少学生,而是让多少女子知道,自己可以活得不一样。
学生们围坐在一起,说着这些年的经历,聊着未来的打算。苏晚宁静静听着,偶尔插句话,目光温柔得像春日的湖水。谢承渊坐在她身边,替她续上热茶,适时提醒她注意身体,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十年的默契。
夜幕降临时,学生们陆续散去。谢承渊扶着苏晚宁在庭院里散步,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海棠花瓣落在他们的发间,带着淡淡的清香。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茶楼见面吗?苏晚宁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
怎会不记得。谢承渊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夜的微凉,你当时攥着竹哨,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偏要装作镇定的样子。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那时就想,这姑娘倒是有趣。
苏晚宁想起重生那日的惊慌失措,想起在黑市暗河旁的恐惧不安,若不是遇到谢承渊,她或许早已重蹈覆辙。我那时总觉得你冷冰冰的,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没想到是块外冷内热的暖玉。
谢承渊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肩膀传来:能被你这块美玉捂热,是我的福气。他低头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忽然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阿宁,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谢府的每一个角落。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火,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苏晚宁靠在谢承渊怀里,听着他熟悉的心跳声,忽然觉得,岁月或许会带走青春的容颜,却带不走那份深植于心的爱意。
春风再次吹过庭院,海棠花瓣随风起舞,像是在为这对相伴一生的爱人祝福。苏晚宁握紧谢承渊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这份爱都会如这满园春色般,岁岁年年,生生不息。